「姜……姜爻……」
路星月愣住了,他死死盯著前方的黑影,身體不由微微顫抖了起來。但很快,這份顫抖便愈演愈烈,連眼中的驚愕也瞬間化為了而滔天的怒意。
「饕餮!!你、你竟敢把姜爻他——!」
「……等等!先別激動!」
邊上的沐劍雲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連忙出手阻止了路星月的暴走,而此時那名咬著姜爻脖子的紅發男子也終于松了口。他伸手放下懷里的姜爻,搖搖晃晃地站起了身,抬頭看向前方的路星月兩人。
「你、你的臉……!」在看清眼前男子面容的那一刻,路星月的怒意中頓時多了一絲錯愕,只見倒映在他那金銀雙眸中的,是饕餮那張布滿青色紋路,卻又毫無表情的臉。
「這是……窮奇之毒!」沐劍雲神色復雜地看了眼饕餮,隨即又將視線移向地上的姜爻,發現原本彌漫在姜爻脖頸間的那些紋路已逐漸褪去,這才對眼下的情況有所頓悟。
「你把姜爻體內的毒,吸到自己身體里了?」
「哼……」
饕餮輕哼一聲,不置可否。而路星月見狀也頓時顧不上其他,他連忙沖上前扶起姜爻,發現對方的胸口正微微起伏著,在被抽離毒素之後,他的臉色似乎好轉了許多。
「他還很虛弱,我們得趕快把他帶去治療才行。」
沐劍雲跟著上前扶著姜爻,又抬頭望向前方略顯疲憊的饕餮,認真說道︰
「窮奇之毒非同小可,即便同是凶獸的你也不可能那麼容易抗過去,快跟我回靈御台!陸首領一定有辦法治好你。」
「哼,管好你們自己就行了,這點毒我還真沒放在眼里。」饕餮冷漠地看了眼沐劍雲等人,隨後轉過身,望向遠方那座被紅光包圍的酆都縣城。
「零點快到了……不快點離開的話,連你們也會被卷進這‘吸魂法陣’里面。」
「吸魂法陣!?」沐劍雲一驚,連忙順著饕餮的視線向縣城方向望去,臉色頓時變了。
「有人打算在零點啟動法陣,獻祭整座城的生靈。這件事,不是你們一兩個人能阻止得了的。」饕餮說道。「你之前不是放出過神使之印嗎?接下來,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得趕緊聯合所有趕來的援軍阻止法陣發動!」沐劍雲咬牙說道。「你呢?不和我們一起嗎?」
「我還有事要辦。」饕餮頭也沒回,也沒有挪步的意思。「快滾吧。」
「……」沐劍雲皺了皺眉,但終究還是沒再說什麼,而邊上的路星月也沒有猶豫不決的意思,在架起昏迷的姜爻之後,兩人便朝著城外的方向匆匆離去……
……
「呵……到頭來,還是下不了手啊……」
無奈的嘆息回蕩在沉重的黑夜之中,饕餮低下頭,看著掌心中擴散的青色紋路,輕聲苦笑。
遠方的城鎮被盛起的紅光逐漸包圍,呼嘯的妖風卷起陣陣鬼哭之音,盤桓在饕餮的耳畔。恍惚間,他仿佛又記起了一百多年那個他不願想起的夜晚。那場生靈如繁星墜落的血色之夜所帶給他的,不僅僅是從此以後再無自由,更是將一道再也無法抹平的傷疤永遠刻在了他的心底深處。
【……答應我,從此以後……不再吃人……這是我和你,最後的約定……】
「……我可以遵守當年的約定,可你呢……」
饕餮呢喃著,赤色的眼眸中除了逐漸濃重的黑暗,更是交雜著一抹淒涼與悲哀。他抬起頭,遠眺著前方那片被法術光芒染紅的天際,眼底翻涌的復雜心緒終于被寒意所壓制,最後回歸平靜。
「哼,‘轉移結界’麼……看來土伯那家伙多少還是出了點力。」饕餮望著那張在酆都上空逐漸聚攏的半透明光膜,輕聲呢喃道。「不過就這種構築速度,怕是根本趕不上。」
饕餮說著,抬頭將視線移向烏雲周圍那些若隱若現的黑色虛影。在鬼門即將關閉的當下,那些匯聚而來的「思念能量體」濃度也在這最後關頭到達了高峰。
「事到如今,就只剩一個辦法了……」
轟——
不祥的妖風伴隨著道道暗紫火焰,霎那間從饕餮的周身噴涌而出!與此同時,一枚巨大的凶獸虛影也在其背後緩緩映現,只是隨著那虛影的出現,饕餮臉上的那些青色紋路也開始加速蔓延。
「中了窮奇的毒還要勉強使用妖力,你是想死嗎?」
「……是你。」饕餮抬頭瞥了眼那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臉上並沒有顯露出多少詫異。「呵,你是怕我真吃了你那寶貝徒兒,才特意趕過來的麼?」
「他體內可是聚集了五枚蚩尤魂魄,就憑現在的你,根本動不了他。」女子冷聲說著,慢慢從陰影中走出,露出了那張原本屬于「白雉」的臉。
「果然……我就說他體內怎麼又多了一魄,看來是你做的手腳。」
饕餮注視著「白雉」,冷笑道。
「要是讓靈御台的人知道堂堂妖神府首領鳳凰大人,竟然在暗地里利用人類收集蚩尤魂魄,你覺得這妖人兩族的‘和平協議’,還能持續下去嗎?」
「……我沒有必要和你解釋那麼多,更何況現在可不是廢話的時候。」
「白雉」說著,忽然伸手一揮,一條黑色巨影便從空中飛馳而下,朝著酆都城的方向飛去。而那黑影,正是先前從姜爻衣袋中孵化的幼體騰蛇。
「我知道你想通過吃掉那‘思念能量體’來阻止吸魂法陣的發動,但就你這種中毒狀態,怕是自身難保。」「白雉」看著饕餮那張布滿紋路的臉,平靜地說道。
「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特意塞給姜爻 ‘騰蛇之卵’嗎?除了保護他,更是為了應對現在這種局面。」
吼——!
話音剛落,一道震天怒吼伴著紛繁的雷鳴,從酆都上空席卷而至!只見那條巨大的騰蛇忽然張開血盆大口,剎那間,一股夾雜著奇異雷光的狂風暴雨便從其口中噴涌而出,朝著下方的酆都傾盆而下。
嘩啦啦——
密集的暴雨在一瞬間將大地盡數籠罩,只是在那雨滴中,赫然夾雜了一絲絲暗紫與猩紅的電光。如此出人意料的場面令饕餮的眸中隱約帶上了幾分詫異,但很快便化為了然。
「呵,原來如此……竟然是條變異騰蛇。」
饕餮盯著酆都上空奔騰的巨影,終于撤下了周身的妖氣。而就在這須臾之間,酆都城下的那道道血紅紋路便在這雷光電雨的洗禮下逐漸褪去,一場近在咫尺的危機,就這麼在短短十數秒內,煙消雲散。
鐺……鐺……鐺……
午夜的鐘聲敲響了十二下,宣告著清明之日的終結;隨著漫天風暴的逐漸平息,留給這片大地的,就只剩下危機過後的寂靜。酆都城里的那些百姓或許不會想到,就在短短數分鐘之前,一場厄運正堪堪與他們擦身而過。
「傳聞騰蛇一族中,有一種變異體,能復制任意屬性的妖力,並一次性使用。」饕餮望著那條從空中飛回「白雉」身邊,並環伺在其身側的幼體騰蛇,終于再次開了口。
「你故意讓這條變異騰蛇從姜爻身邊孵化出來,就是為了復制他體內的蚩尤之力嗎?」
「想要一次性銷蝕‘吸魂法陣’,沒有一定霸道的力量是辦不到的。而他體內的蚩尤之力是最好的解決方案。」「白雉」說道。
「這次的事件我之前已得知風聲,所以才潛入鬼市調查。那枚‘騰蛇之卵’也是以防萬一才布下的,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場。」
「哼,說的倒好听,你之所以特意潛入鬼市,恐怕不僅僅是為了這件事吧?」饕餮盯著「白雉」的眼楮,瞳孔中寒光流動。
「姜爻體內的第五枚蚩尤魂魄,應該就是你送上門的吧?我倒要開始懷疑,他之前體內的那幾個蚩尤魂魄,是不是也是出自你的手筆。」
「你要怎麼想那是你的事。我只能說,我決不會做出傷害姜爻的事。」「白雉」平靜地回視著饕餮的目光,隨後又似有所感地望向西方的天際。
「靈御台的部隊快到了,我不能再留在這了。」
「白雉」說著,閃身躍上了騰蛇的身軀。
「至于三足烏,他現在已經安全了。但如果你下次再見到他,記得讓他多加小心,他已經被‘某些家伙’盯上了。」
「‘某些家伙’……呵,你好像知道不少事呢。」饕餮盯著上方的「白雉」,意味深長地說道。「那我就再問你一句,這次‘鎮魂石’和窮奇的事,究竟和你有沒有關系?」
「不管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使用‘鎮魂石’這種邪物,也不會殘害無辜生靈,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白雉」嘆了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而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彌補曾經犯下的錯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我與你,並沒有什麼不同。」
「……」饕餮沉默著,臉色在暗影中晦暗不清。他沒再說話,只是目送著「白雉」與騰蛇的身影越升越高,最終融入彌漫的雲霧中,消失不見……——
翻滾的烏雲黑壓壓地密布在無人的荒野一角,彌散的薄霧在先前那陣颶風驟雨之下,逐漸被驅散殆盡。
「吸魂法陣居然被解除了……饕餮啊饕餮,這該不會也是你的‘杰作’吧?」
窮奇陰沉地喃喃自語著,半晌之後,他終于將視線從紅光散盡的天際中收回,重新移向了圍攏在前方的那張淡青色光膜。
「‘追捕結界’嗎?看來之前有誰向清明之神通風報信,想把我們堵在這呢……喂,‘上頭那家伙’有什麼新指示嗎?」
窮奇轉過頭,瞥了眼身邊那只面具已碎的傀儡亡靈,卻見對方依然靜默地坐在禍斗的脊背上,空洞無神的褐色瞳孔毫無情緒,似乎對窮奇的詢問無動于衷。
「切,差點忘了,這家伙只是個傀儡。」窮奇撇撇嘴,但忽然又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立即警惕地轉過頭,將視線投向身後。
啪嗒……啪嗒……
伴隨著似有若無的腳步聲,一雙寶石般的藍色眸子忽然出現在了岩石背後的陰影中。
「你是……」
窮奇注視著那道緩緩走出黑暗的灰發身影,雙眼微微眯起。
只見出現在窮奇面前的,正是那名失蹤已久的半妖——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