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鬼倒是不會再死, 只是它還能上來嗎?
謝愁愁陷入沉思。
乘務員完成自己的任務,拍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便悄無聲息地離開。
列車兀自搖搖晃晃地地向前行駛, 像是拖著滿車廂的破銅爛鐵, 當 啷。
她確定乘務員走遠之後, 輕手輕腳跳下床,跑到車門邊。雖然此刻所做的行為和刻舟求劍一樣離譜,可她還是隔著車門上方的透明窗朝外努力望去。
臉才剛靠近,就看到了個忽地懟上來的鬼臉。
阿牆將自己冒著幽怨黑氣的鬼臉甩到車門上,隔著一堵透明窗和謝愁愁遙遙相望, 一個呼吸的功夫, 他穿門進來——
到這家伙安全回來,謝愁愁稍微安了安心。
被扔出去, 阿牆顯然憋了一肚子的氣,他氣呼呼的,——到謝愁愁就張開嘴巴, 似乎是想說話, 但嘴巴才剛張大到一半就猛地合上, 顯然是忘——了剛剛發生的——情。
于是,他選擇沉默——言, 兩手抱胸,憤憤然飄回去。
謝愁愁回到床鋪上坐下的時候, 隔壁中鋪的那位老哥再次睡著了,被子隆起個小山一樣的弧度,小山的高度隨著他的呼吸均勻且平穩地上下起伏著。
剛剛匆匆瞥了幾眼,謝愁愁認不出這是個什麼怪物,只知道他——是人, 也——是鬼。
模樣有些可怕,皮膚像是很久沒有見過光,白得死氣沉沉,臉上有數不清的,像豆子一樣的小疙瘩,嘴唇是深紅色,閉口的時候,也能看到兩顆露出來的長長獠牙。
猙獰得很。
謝愁愁簡單回憶完,余光瞥到阿牆的身子踩著空氣就往上去了。
咦?
他想做什麼?
疑惑剛冒出來,她就——到阿牆翹著二郎腿坐在了中鋪前方的空氣中。單——那大佬坐姿,就像是坐在椅子上一樣。
只見他單手抵在下巴旁,沉吟了一會兒,開始搭話。
「這位老兄,——知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什麼地方,要往哪兒去呀?大晚上的,睡也睡不著,——如來聊聊天吧!」他說話的時候捏著嗓子,听起來就像個招攬顧客的老鴇,還是很前奏的那一種。
正在睡覺的仁兄再次被吵醒。
似乎是沒有想到這一夜這麼的——安生,接連被吵醒三次,他氣得七竅生煙,爬起來憤憤然將拳頭砸向紅按鈕。
拳頭剛砸完,視線落到牆鬼的身上,眼珠子猛地瞪大,嘴巴也跟著張開。
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從他的唇形可以大概——出,他想說的是個「你」字。
再結合上下文,謝愁愁簡單猜測,他可能是想知道,為什麼這個家伙被丟出去後又回來了。
牆鬼︰「兄弟,驚訝什麼?沒見過鬼嗎?沒見過會飄的鬼嗎?——會吧不會吧不會吧,——會真有這麼沒見識的怪物吧?」——
愧是在中轉站待過,——過電視上過網的新時代鬼,他成功做到了,在短短一句話的時間內,將那位仁兄氣得恨不得從床上跳下來揍他。
大戰一觸即發。
在他倆展開殊死搏斗之前,乘務員趕到了。矮瘦的乘務員似乎並不好奇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眼皮子抬都沒抬一下,公事公辦地將牆鬼從半空中揪下來,提溜著,帶出包廂,扔出車門。
很好,這和諧而又有愛的一幕再次上演。
第二次,積累了經驗的阿牆輕車熟路地重新模回床鋪旁,翹著二郎腿再次坐到了仁兄旁邊,坐下的時候,順手敲了兩下那仁兄的床頭的鐵欄桿。
「錚錚」聲仿佛帶有回音。
這類聲音似乎不包括在「喧嘩聲」內,牆鬼敲了聲響之後,那仁兄身子翻了個邊,卻並沒有憤怒地爬起來按紅按鈕舉報。
牆鬼不太滿意,又敲了兩下,並問道︰「咱們打個商量,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告狀?」
仁兄一聲不吭,憤怒地砸了一下床板。
「真——舉報了啊?這麼乖。」牆鬼表情意外地將臉湊近了一些,伸長了手跑去扯他的被子,「那再乖點,來陪我聊聊天吧?鬼家一只鬼在這里好無聊哦。」
仁兄破防,再次按動按鈕。
乘務員再次趕來。
阿牆再次被扔出去。
阿牆再次從車外爬回來——
知道是不是錯覺,謝愁愁總覺得,阿牆臉上的表情,同第一次比起來要興奮很多。
他像是找到了很好玩的東西,圍在那個仁兄旁邊嘰嘰喳喳吵個——停,一會兒站在床頭,一會兒站在床尾,一會兒又跑到了床板下。
魔音灌耳也——過如此。
可能是知道這家伙根本攆不出去,什麼招對付他都沒有用,于是仁兄氣歪了鼻子,沒有再按按鈕,而是抱著行李跳下床,踩著憤怒的步伐,留下個憤怒的背影,去了別的包廂。
這樣對牆鬼來說當然沒有任何用處,仁兄剛離開,阿牆就穿牆跑過去找他了。
謝愁愁︰「……」
她突然有些心疼他。
一邊心疼著,一邊悄咪咪貓著腰模過去看戲。
隔壁同樣有六個鋪,仁兄佔了左下的位置。右下睡的是個人類玩家,他戰戰兢兢地縮在床板旁,眼珠子盯著這邊的情況,——到忽然涌進了一批「人」,一動也——敢動。
左中是個蒙著被子的乘客,身上的氣味和仁兄差不多,應該是同類。
阿牆到了便開口︰「你跑這里來……」
這一次,仁兄終于炸毛了,他再次拍響床頭的紅色按鈕,用五官做出極其猙獰的表情,發出了憤怒但沒有什麼卵用的嚎叫聲︰「能不能閉嘴!」
阿牆收住聲音︰「……」
還沒等仁兄臉上怒意消失,眾人便清晰地听到上面傳來了聲清晰的,「啪」的一聲響。
這里的原住居民被他們吵醒了。
原主居民從被子里探出個腦袋,手還搭在報警器上,表情凶惡地看著下面,滿臉的——爽。
仁兄表情凝固。
謝愁愁覺得,自己要是沒有——錯的話,上面那位視線所對的方向,應該不是阿牆,而是可憐的仁兄。
乘務員的效率一直很高,這一次,他提了倆。
左手仁兄,右手阿牆。
「等等,等等,——是故意說話的……啊啊你放我下來,等等,一定要送——走的話,可以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嗎,憑什麼,憑什麼他可以一次次回來?」
車門打開,倆家伙同時被扔出去,仁兄的聲音飄散在夜晚的風中。
一次次回來?
乘務員後知後覺地看了下自己的右手。
這麼說,剛扔的那個鬼魂,——上去的確有些眼熟。是在哪見過呢?
算了,想不起來了。
他搖了下頭,自顧自離開。
沒一會兒的功夫,阿牆重新回來。很顯然,那位仁兄——會飛,也沒有那麼快的速度,他就這麼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
謝愁愁為他流了一把心疼的鱷魚眼淚。
弄走了個乘客,對于阿牆來說,顯然是個巨大的收獲。他飄回來的時候,臉上——滿驕傲自豪。
于是,得到激勵的他,昂首挺胸地飄上半空,並沒有回到最初的包廂,而是去了隔壁。
他又有了新的目標。
謝愁愁︰「……」
她相信,由他再接著努力下去,——到一晚上的時間,這車上的乘客就能全被乘務員親手丟下去。
他玩得太開心,她不忍打擾,便打算趁這個時間去其他包廂、車廂。
往前走去,謝愁愁才發現,並不是所有的包廂里面都睡了玩家。
有些包廂里面甚至是空著的,沒有玩家,更沒有乘客。
車廂的最前方標了數字,是個「2」字,再往前去,便是1號車廂,1號車廂的前面便是車頭。
謝愁愁比較好奇的是車頭駕駛人員。
她目標明確,徑直往前走去。路過有玩家——到她,大概是認出了她的玩家身份,表情激動地想要沖上來認親,卻又顧忌太多,瑟縮半天還是窩在被子里沒有動彈。
再前方就是駕駛室。
她走過去,只看到了空空蕩蕩的駕駛座,沒有人。
可方向是對的,從這兒朝車窗外——,火車的確是在朝前方行駛——
過謝愁愁早就習慣了這些小世界的詭異,她擺弄了幾下那些大概是負責操控方向和速度的亂七八糟的按鈕,見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後,失望地收回視線,準備離開。
而就在這時,她看到前方忽然出現了個穿著紅色衣服的小女孩。
她披散著頭發,大概七八歲的年紀,孤零零地站在鐵軌旁。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謝愁愁——清對方臉上的五官和表情。只能看出她的姿勢,就像是在路邊招呼的士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