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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4章 大買大賣

我擠到跟前一看,是一個大蹦秤。過秤的人非常認真,每秤多少斤分毫不差。往後面一看,二十多輛大車拉著箱子,大櫃,在那排隊。我心里納悶兒,這是干什麼?這箱子、大櫃過秤干什麼?我問身旁的人︰

「這是干什麼呀?」

那人斜著眼楮看了我一眼,沒吭聲轉身走了。

我又問一位︰「他們給箱子、大櫃過秤干啥?」

這人用鼻子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我又問一位︰「同志,他們這是干啥?」

「干啥?你沒長眼楮啊,你不會看嗎!」這人的情緒很大,拉拉著臉,對我橫眉冷對,「過秤干啥?過秤有大用途!這都是黃金,你為啥要吃飯?哼!你不會自己看嗎!問啥!」

「不告訴拉倒!什麼黃金?我吃不吃飯和你有啥相甘,不明白我就問嗎,你急啥呀。」

他看了我一眼,說︰「真沒勁!」轉身走了。

我看見,大秤後面堆著大櫃、小櫃和箱子。上落的大櫃被風一吹直晃,還發出低沉的嘎吱嘎吱的響聲。單擺的小櫃和箱子東一個西一個,亂糟糟地一大片。還有幾個人在那兒叮當叮當的拆櫃板子。我還是沒懂這是什麼意思,我指著那堆大櫃問一個老頭︰

「這是干什麼?他們要這些櫃板子干啥?唉呀那不都拆壞了嗎,他們買這麼多箱子櫃干什麼?」

老頭瞅瞅我,說︰「還真沒看出來,你還真可憐這些東西。看你胸前戴的牌子你是學生,對吧。學生整天念書能懂個啥!念書都念傻了。你沒听說過,我國進入‘共產主義’了,不,我們這兒進入‘共產主義’了,就我們這兒.從此就不愁吃不愁喝了,要啥有啥,‘共產主義’你懂嗎?」

我看著老頭,心里琢磨著,「從此就不愁吃不愁喝了,要啥有啥?我所缺的學習用品也不用發愁了。」

老頭接著說︰「各家各戶的東西通通歸公,通通歸公,什麼大櫃、小櫃和箱子,什麼雞鴨鵝狗都不準有了,這些東西放在家里,不就成資本主義了。我看那,哼!將來媳婦放在家里---唉!不說了,言多有失啊,說多了粘包!」

我問︰「什麼東西歸公?」

老頭站在那兒,向東面看了看,用手指著說︰「你看那邊,看見沒有?就在那棵小樹的那面。」

「他們在干什麼?」

「那幾個人抓豬的抓豬,抓鵝的抓鵝,抓雞的抓雞,都沒閑著。這叫‘社會主義’大買大賣,不大買大賣能把家底拆騰光了嗎,家家戶戶都得干淨利索,才能進入‘共產主義’。進院一看是花園,家家都得種花,進屋一看是跳舞廳,家家都得跳舞,不干淨行嗎!街東面那個村子,一百多戶,听說今天要進入「共產主義」了,一晚上各家都把鳴鴨鵝狗都殺了,殺得干干淨淨。這還不懂,哼!你懂啥呀!」

我還想再問問他,可是老頭哼哼唧唧地走了。我听他自言自語地說︰

「‘社會主義’大買大賣,哼!家底賣光了就進入‘共產主義’了?這要是到了‘共產主義’得賣啥呀?賣老婆賣孩子?我家就這一口大櫃,是我女乃女乃留下的,保存的可好了,連個坑都沒有。不賣還不行!不賣就得沒收,還要罰款,弄不好我還得成‘五類分子’(地、富、反、壞、右)。這要是影響進入‘共產主義’,那還得了,不就成了罪人了嗎!他媽的,什麼叫大買大賣,這不就是抄家嗎!就是抄家!不讓活了!」

我似乎明白了,目送他很遠,心朝起伏,久久沒有平靜。

社會主義「大買大賣」?「大買大賣」?就能進入共產主義?這是要干什麼?我叨咕著向前走。

到了我家住的村子----滕家屯,一進村子就听當地的干部說,我家這里己經進入了「共產主義」。各家各戶什麼箱子、大櫃,小櫃,什麼車、犁、農俱,什麼馬、牛、羊,通通賣掉了,什麼雞、鴨、鵝、狗,一夜功夫通通殺光。家中只留下衣服被褥、鍋、碗、飄、盆和筷子。村公社社長說︰

「听說全國各人民公社都吃食堂了,咱們公社因為成立得晚,吃食堂晚了幾天,我們也不能落後啊。」

一到吃飯的時候,先敲「鐘」,人們一听到鐘響,像救火一樣往食堂跑,到了食堂就是排隊。各家有一個代表,不管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通通都得排著。好一派「共產主義」景象。我家也不例外,我家的代表是我媽,她是個小腳,走道不太方便。

剛到家時,我以為家中和以往一樣,只少有點吃的,我對媽媽說︰

「還有剩飯嗎?早晨沒吃飯,肚子餓癟了。」

一個月前,我休病假回家,家中雖然沒有多余的吃的,但菜粥還是有的。記得那時,我每天挖回一筐苣 菜,媽把笸沫菜攫淨洗干淨,做成舀,做菜飽子吃。要不,就把苣 菜煮熟撒上一些苞米面,做成菜粥。

媽媽轉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小聲說︰「沒有啊,家里啥吃的都沒有了。等一會兒吧,等一會兒食堂就要開飯了。」

話音剛落,就听到食堂當、當、當敲鐘,媽急忙下地,說︰

「我去取飯,你在家等著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我說︰「我也去,好幫你拿。」

等我和媽到了食堂,還剩下不到十個人沒打飯了。這十來個人都是老太太,還有三個柱著棍子。

有三個炊事員,一個念名單,幾口人給幾個菜飽子。一個從大筐里付菜飽子。另一個是監督員,監督名單念得對不對,菜飽子給得對不對。到媽媽班了,這是最後一個了。听念名單的人說,谷鳳池(我的父親)三口人,付菜飽子的人拿三個菜飽子遞給媽媽。

媽媽說︰「在長春念書的兒子回來了,多給一個吧。」

付菜飽子的人看看念名單的人,念名單的人點點頭,付菜飽子的人拿起一個菜飽子遞給媽媽。可是,監督員上前從媽媽的手中搶回菜飽子,說︰

「這菜飽子不能隨便給人,他的口糧不在這兒,他的口糧在學校,要吃得交四兩全國糧票,不交糧票不能給。」

「交四兩全國糧票?太多了吧?」付包子的人說。

「別看咱這包子小點兒,皮上的糧食也不多,可是,外人想吃就得拿四兩全國糧票(地方糧票不好使),這是公社定的,誰敢違抗。」

付包子的人吐吐舌頭,搖搖頭。

我想要和他理論一番,他橫眉冷目,兩只眼晴瞪得園園的正看著我,媽偷偷地拽我一下。唉!媽媽無奈,在回家的路上誰也沒說話。

爹不在家,他去米沙子鎮了。弟弟放學回來了。媽拿出她今天挖的苣 菜,洗淨放在鍋里,然後把那三個小菜飽子(每個不足一兩)捏碎放在鍋里。媽說︰

「你爹去米沙子鎮買干菜去了,兩周前他買回四五十斤干羅卜英子,不好吃也吃沒了。他一會兒就回來,你和弟弟先吃吧。唉!糧食購買證也沒收了,這一個來月餓的夠嗆,食堂每天早晨晚上淨喝菜粥了,每人每頓連半兩苞米面也沒有。今天中午的菜飽子是小點,可皮上的苞米面還多點。」

唉!每人每天不到二兩苞米面,全靠榆樹葉子和野菜維持生活……

公社領導不是說就我們這兒進入「共產主義」社會了嗎,人們怎還沒糧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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