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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章 沒鈑吃

我11歲那年(1948年),這年初春雪很大,到處是冰天雪地,天氣很冷,風很大,刮得大雪飛揚,把樹木刮得嗷嗷叫,有時刮得睜不開眼楮。

我穿著我老叔一件舊棉襖,棉襖里子補丁落補丁,棉祆外面兩支袖子上也補著補丁。這是我女乃女乃給我的,又肥又大,沒有背心、沒有襯衣,里面什麼也沒有。按當地話講,我是穿著一件空心棉襖。不虎身,棉襖又大,一刮風嗖嗖往里鑽,把我凍得直哆嗦。後來揀了一根草繩扎在腰間,還少進點風,才暖和一點兒。一早晨跟我女乃女乃出去要飯。

要飯,對我來說不是個很遙遠的詞,我和我女乃女乃就要過飯,要過一個多月。我太爺是我上初中二年級時,患前列腺肥大、前列腺癌病逝的。听他說過,我太爺的爺爺用筐挑著兒女和行李,從山東省登州府文登縣一路要飯,要了半年多,來到吉林省德惠縣菜園子鄉閻家坨子村,後來在谷家坨子(老谷家開荒佔草戶)住的老閻家把在閻家坨子(老閻家開荒佔草戶)住的老谷家換到了谷家坨子。

要飯這個詞很難听,誰都不願意說的詞。我們家從1937年搬到德惠縣菜園子區朱家窩堡。朱家窩堡有個叫老北京(這是人們給她起的外號)的老太太,她就是當年從北京要飯一直要到我們村子,嫁給老史家的一個老光棍,才不要飯了。她就不愛听要飯這個詞,老人要問她︰「你的歲數不算太大,找個人家多好,你為什麼要飯啊?」

她回答得婉轉些,但就不說是要飯。她說︰「找人家不好找,家里窮,要是再找一個像我這樣窮的咋辦。我不是要飯,那是乞討,家中沒人只有我一個,沒房子沒地又沒吃的,不乞討咋辦!」

中年人問她︰「你為什麼要飯啊?」

她回答得更干脆,像魯迅的「Q正傳」里說的︰「讀書人竅書還算偷。」她說︰

「窮人乞討,還算要飯嗎,不算,不算。」

逗得人們哈哈大笑。

少年人問她︰「你為什麼要飯啊?

她說︰「你們懂啥,我沒要過飯,回家去問問你媽,你們家才是要飯的呢!」

看來要飯這個詞很不得人心。要飯花子就更難听了,要飯花子一到大門口,狗也叫小孩子也鬧,狗咬吵吵不得輕閑。

家里沒糧食了,吃了上頓沒下頓,每天兩頓飯還都得喝粥,有時還喝不上。爺爺去找農會張主任,張主任說︰「糧食問題我做不了主,和土改工作隊研究研究吧。」

第二天張主任找爺爺說︰「研究了,咱們農會也沒糧食了,讓你們自已解決。」

可以出去要,可是,沒想到,到哪去要飯?還到各村的財主家要飯嗎?各村的財主已經被斗了,他家沒糧食了,只有到貧雇農家去要。這樣,增加了貧雇農的付擔,所以,要飯這件事只進行了一個多月,就沒人再要飯了。

我跟著女乃女乃到後四家子、七家子和萬家店去要飯。後四家子距朱家窩堡有二里山路,七家子距朱家窩堡有七里路,萬家店距朱家窩堡有二里多路。

女乃女乃是小腳,平地站都站不穩,走路杵達杵達的,還要柱根棍子,走平路還可以,就是慢一點,走山路就不行了,山路不平,上坡下嶺,大腳板走起來都比較困難。女乃女乃單獨站立都很困難,還東倒西歪的,走山路就更困難了。我們一老一小互相攙扶艱難地走著,剛走出院門不遠,我問女乃女乃︰

「咱們到哪去呀?」

女乃女乃抬頭看了看,說了一句,我也沒听清楚。我又問︰「咱們到哪去呀?」

女乃女乃說︰「別問了,往前走吧,從村子東頭上山(朱家窩堡村子南面是一座小山,上山的道路只有村子東頭一條小貓道),咱倆走到哪算哪吧。」

這回女乃女乃說話的聲音很大。把我嚇了一跳,我見女乃女乃的臉上滿不高興,就不敢再問了,只好跟著她一步步往前走。

過去見到要飯花子,狗咬吵吵,女乃女乃趕緊叫孩子們去看狗,然後再叫一個孩子端一碗米送給要飯花子。女乃女乃常對我們說︰

「不要笑話要飯花子,他們是一時運氣不好,才造成這樣。他們要是運氣好了,就不要飯了。」

可見女乃女乃是個很善良的人。平時女乃女乃對我們很和氣的,一說話就笑了,今天不知為什麼,女乃女乃總繃著臉。

走出村子,女乃女乃對我說︰「到別的村子里狗很多,也很厲害,你到那邊柴火垛里找一根棍子好打狗。」

我從小就怕狗,一看見狗就害怕,听女乃女乃這一說心里直打鼓。

1946年夏天,我在姥姥家。一天,我和表哥李秀芳出去玩兒,走到我六姥爺家大門口,就听呼的一聲從院子里竄出來三條大狗,直奔我們倆,圍著我們倆轉圈,一下把我嚇住了,不會動了,就站在那里。李秀芳撒腿就跑,三條狗直撲過去,沒跑出幾步,李秀芳就被那條大黃狗撲倒了,大腿肚子被咬了一口,鮮血直流。想起這事頭皮直發麻。

我答應一聲,跑到柴火垛里找了一條木棍子,有鐮刀把粗,一人多高,我拿在手里還試一試。心想︰有了這條棍子我可就不怕狗了。狗來了,我就一頓棍子就把它打跑了。

剛進後四家子,兩條黑狗從院子里竄出來,向我和女乃女乃沖過來,我手拿木棍子東擋西擋也擋不住,好像手都不好使了,女乃女乃說︰

「把棍子給我!來,咱倆靠牆跟,靠牆跟它就咬不著了。」

我們兩像戰士打仗一樣,切戰切退,一直退到牆跟。我把木棍子遞給女乃女乃,女乃女乃拿起木棍子,對我說︰

「你拽著我的褲子,不準撒手。你看我怎麼收拾這兩條狗。」

我看著那個張著大嘴的大黑狗心里直突突,大腿好像不好使了,邁不動步了,手都哆嗦了。我緊緊的拽著女乃女乃的褲子,兩只眼晴盯住大黑狗。女乃女乃一只手拄著棍子,另一只手拿著木棍子對準那條最厲害的黑狗,這兩條狗圍著我們倆來回轉,那條最厲害的狗呲牙裂嘴往上上,女乃女乃找準機會往前猛地一桶,那狗一聲怪叫回頭就跑,另一條狗也跟著跑了。

唉!這回我可真的看見了,真是街里的孩子,鄉下的狗,厲害!真厲害!

我們到後四家子,踫見兩個站崗的兒童團員,拿著長桿紅纓槍,站在我們倆的對面問︰

「有路條嗎?」

我女乃女乃說︰「有路條。」女乃女乃從兜里掏出來我們從農會里開的路條。

他們看了看說︰「走吧!」

天快中午了,我們從村子西頭進村,挨家挨戶的要,一直要到村子東頭,才要到不到兩碗米。我們要飯太難了,真的太難了!女乃女乃不會稱呼。起初,女乃女乃說︰

「老財主,幫助幫助吧,給點啥米都行。老財主---」

女乃女乃嘴里說著,手里拿著一個葫蘆瓢,向從屋里出來的人討要。出來的人有的看看我們倆轉身就回去了,再也不出來了。有的用手捧著一把米送出來,放在女乃女乃拿的葫蘆瓢里,轉身就走。

我們將村子走了快一半的時候,有一個小伙子說︰

「什麼老財主?老財主都被打倒了!」他嘟嘟噥噥的又回去了。

我偷著對女乃女乃說︰「你叫老財主這不行,這是過去要飯的說的,過去他們愛听,現在不行了,不能叫老財主了。」

女乃女乃想了想笑了說︰「現在叫啥?就叫大叔大嬸吧。」

我點點頭。

「大叔大嬸幫幫吧!我家孩子太小快餓死了,興興好吧,給點啥米都行,幫幫吧----」

我們在村子一走,惹得村子里的狗一陣陣狂叫,幸虧女乃女乃手里有一根棍子,才沒被狗咬著。我們從村子西頭一直走到村東頭,一共要到小米一斤多、高糧米二斤多、苞米渣子二斤來的。

要飯,這可是一件大事了,這里自從土改這半年多就沒有要飯的了,今天咋又出來要飯的了,引起了村民們的注意。起初在我們的身後跟著十多個孩子,有三個孩子手里拿著紅纓槍。後來又有幾個大人跟著,他們不錯眼神地瞅著我們。走著走著又有三個拿著洋炮的人跟在身後,他們三個還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我可真的害怕了,是不是他們要抓我和女乃女乃,我的心里直突突,我問女乃女乃︰

「這是咋回事?民兵跟著干啥?是不是不讓咱們要飯了?」我的心里有些害怕,直往女乃女乃大腿上靠,把女乃女乃靠得直打趔趄。

女乃女乃回頭看看說︰「沒關系,我們是要飯的,他們不能把我們怎樣。」

女乃女乃一直往前走,我回頭回腦兩眼盯著那兩個拿槍的,心里直打鼓。這時我听見一個拿洋炮的說︰

「這個女的是朱家窩堡老谷家的,正經人,不是特務,叫他們要吧。一定是家里沒吃的了,領著孩子出來要飯。」

我們又從村子東頭走到村子西頭,來到我老姑太太家。我太爺的親妹妹就住在後四家子,她家姓孫。到老孫老姑太太家時,己經到了中午,女乃女乃進屋就哭,哭得那個傷心!老姑太太問︰

「這是為啥呀?哭啥呀?」

過了一會兒,女乃女乃說︰「我們是出來要飯的,家里一點兒糧食也沒有了。大人還好對付,那兩個小的怎對付啊!一頓不吃都不行。」

老姑太太說︰「要飯怕啥?沒養漢沒做賊,也不是偷不是搶,有啥可恥的,不丟人!我家還有點兒糧食,串換吃吧。」

老姑太太叫大爺(老姑太太的兒子)去取糧食,大爺拎起面袋子走了,過了一會兒把糧食拎回來了,放在炕上說︰

「小米我家留有1升,這些能有5升啊(25斤),都拿去吧。我家還有些谷子和高粱,還有一些苞米,還剩下3--4升高粱米,就不給你們拿了,多了也拿不動。你們先吃著,沒了就來取,我估抹著夠咱兩家將就到秋天了。」

我看見這5升小米,心里這個高興啊!

老姑太太說︰「餓不死!眼看著山野菜都快下來了,好將就,將就到秋天就好了。」

我和女乃女乃出去要飯,這是我一生難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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