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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章 監獄

我11歲那年春天,正是土改的第二年(1948年)。我們朱家窩堡村(在菜園子東面2里的一個小村子)剛剛進行完土地改革。

農會的院子里大人小孩人來人往,有說笑的、有打鬧的、還有唱歌的,吵吵鬧鬧不絕于耳。用柳條子編織的大門己經被農會會員燒火了,那時候沒有煤,燒爐子全燒破爛木頭,沒引柴,他們就到大門上去掰,逐逐把一個三合院弄成了沒有大門的院子。可是,別看院子里人來人往,那些人都是自己農會的,外來人誰也進不了農會。在大門兩旁還有兩個站崗的,身上揹著洋炮,察驗路條,察得可嚴了。

東廂房五間和西廂房五間是農會放東西的地方,放著從地主富農家里沒收上來的一些雜亂東西。有箱子有櫃,有大撢瓶,有馬套有綱繩,有種地用的犁仗和點葫蘆,還有地主富農的老娘們兒用的針頭線腦,破爛衣服。這些東西在屋里扔得亂七八糟,好像沒人管理。這里原先是糧倉,裝糧食的地方,現在糧食都被拉到江東老解放區去了。

上房五間,東里屋是農會設的監獄。

監獄的外屋設的過堂的地方,邢俱很簡單,在房子的脊梁上穿過一根繩子,兩頭耷拉到地面,還有在地中央亂馬七糟地放著幾根新的馬綱繩,這樣的馬綱繩黏上涼水就和棒子一樣,這是過堂時用得著的東西。

監獄當然要弄得很堅實很嚴密,防備拘留的人逃跑。屋里南面是鋪炕,沒有炕席,炕上鋪滿了谷草,被犯人弄得亂七八糟。北面除了地上有些散碎的谷草,東北角上有一個尿桶以外,箱子櫃全都沒了,什麼都沒有了,成了名附其實的監獄了。

窗戶的外面用厚厚的板子釘死了,還在板子上釘上兩道鐵絲子,防備監獄里的人從屋里將板子拆除,防止監獄里的人逃跑。窗戶上有幾條小縫,這幾條小縫似呼是專留的通風口,嗖嗖的寒風從小縫鑽進屋內,俗語說「針鼻兒大的窟窿,斗大的風」,直撲監獄里的人,把拘監獄的人冰得直打哆嗦。雖然只有這幾條小縫還透著光,使拘留所里的人能見到一絲光明,可是還被蹲監獄的人用谷草塞上了。

為了取暖,蹲監獄的人取得農會同意,可以在監獄里用火盆籠火,造得屋里烏煙瘴氣,嗆得人們直咳嗽。

那時農會的權利可大了,對地主富農說關誰幾個人一和計就把誰關進監獄,說打誰就打誰,反正打死也不償命。

大土匪頭子九江霸被抓,在德惠縣菜園子區,區政府召開公審大會,大會的最後一項,就是貧雇農說了算。區長問︰

「土匪頭子九江霸打死八路軍的禎察員該不該償命?」

「該償命!」

「土匪頭子九江霸有沒有罪?」

「有!」貧雇農異口同聲地喊。

「對九江霸這號人,該怎麼辦?」區長又問。

「槍斃!」貧雇農異口同聲地喊。

「好!拉出去槍斃!」區長說。

就這樣,把土匪頭子槍斃了。真是大快人心!

屋門上也釘上了厚厚的板子,板子釘得很嚴,三塊板賓得很嚴,只是兩邊還露著手指頭寬的縫隙,像是農會在釘板子時顧意留的。這兩道門縫成了拘留所里向外屋窺視的地方,每當拘留所里一個人被拉出去過堂(過堂就在外屋),其他人都爬到門縫向外屋看。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說︰

「不光能看到被過堂的人怎麼挨打,還能听到他們說些什麼,還能看到農會人員干些什麼。這就成了被拘留人了解農會的動向的窗口。」

這塊門板最大的用途,還不只是這些,他成了農會民兵試槍的地方。每個民兵在剛拿到洋炮的時候,都要試試洋炮準不準。還有幾個民兵打哈哈湊趣,打堵輸嬴都跑到這來,他們三天兩頭民兵們就站在外屋向東里屋的門上射擊,要試試他們手中的洋炮好不好使,槍是搶上還是搶下(描準耙心子彈打在耙心的上方就叫做搶上,子彈打在耙心的下方就叫做搶下)。在試槍之前向監獄里喊兩聲︰

「監獄里的人听著,躲開屋門,不要爬在門縫上向外看,我們要試槍了,不躲開,有危險!」

有時還  地敲幾下門,喊︰「不要往外看,我們要試槍了,別打著,打著就不好辦了。」

監獄里的人听到喊聲都躲到炕頭了(炕頭有一面間壁牆擋著,子彈打不進來),雙手抱著頭趴在那里一動不敢動,接著就听見呼通一聲槍響、過了一會兒又呼通一聲槍響---把屋里震得嘩嘩響、直哆嗦,房梁上的塵土都震下來了。有時還听見東面的牆上糊的紙被槍打的聲音,這是子彈從門縫鑽進屋里打在牆上。監獄里的人听到這種聲音,都嚇得毛骨悚然,往炕頭上擠。

監獄里有尿桶,尿桶附近那味才大呢,又臊又臭。有的人撒尿也不加小心,尿得桶內桶外都是。

我听盛老大說過,那些嚴重的罪犯在蹲監獄的時候,都蹲在尿桶旁邊,緊挨著尿桶,不許換地方。誰要是換地方,就得被打死!盛老大的父親盛和在偽滿洲國時因偷木頭被抓,在長春市蹲監獄他就蹲在尿桶跟前。剛開始不敢喘氣,實際是喘不出來氣。有的犯人強站起來,恍恍悠悠一步一步走到尿桶跟前,有的人一點一點強爬到尿桶跟前,可想而知,他們能把尿散在哪呢?里里外外哪都是尿了,盛和的身上臉上都是尿了!有的犯人適應不了這種監獄的生活,吃不了那些又酸又臭的剩菜剩飯,就要拉肚,往哪拉呀,就得往尿桶里拉。盛和就蹲在這尿桶旁邊,更不用說吃飯了。盛和沒蹲尿桶前,什麼都能吃,餓到最嚴重的時候,別人吐出的土豆皮他都揀著吃了!更有甚者,有一次別人吐出來的食物他都用手捧起來吃了!吃進去就吐出來了!盛和自從蹲在尿桶前,什麼也不想吃了,後來連餓帶病死在監獄里。等把他拉回來的時候,全家人抱頭痛哭!他們恨死小日本鬼子了!

在這個監獄里沒人蹲尿桶。

這試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試完,也不告訴一聲。他們沒完沒了的試槍,可苦了監獄里的人。有尿不敢跨過門去尿桶撒尿,憋得小肚子老大,實在憋不住,就尿在炕里邊。不知試了多少次,炕里邊的坯都被尿泡斷了!

這個監獄是收壓本村地主富農的,地主富農家里的當家的都收在這里,以便叫他們交出家里面的東西和藏起來的金銀財寶。

我記得1946年有一次趙六子和李四嘮子打起來了,原因是他倆閑嘮,嘮著嘮著李四嘮子說趙六子能吹,把死人都能吹活了。趙六子急了,不知哪來的那麼大的火氣,他拿起一塊坯就向李四嘮子的頭上砸去,李四嘮子一躲,這塊丕就落在我的腳下,我被嚇得倒退了好幾步。我一看趙六子的眼楮都紅了,他又拿起一塊坯頭子向李四嘮子的頭上砸去,正好砸在李四嘮子的前額上,李四嘮子媽呀一聲趴在地上,趙六子又上前去踢李四嘮子,被人們拉開了。李四嘮子記愁啊,休息了半個多月才上工,上工時還說頭痛呢。這件事李四嘮子記在心里,他還常說,非報仇不可!

在監獄過堂的時候李四嘮子可大顯威風了,他扒去趙六子的棉襖,露出又白又女敕的胸脯,他用手拍拍趙六子的胸晡,說︰

「你也有今天,你怎麼不罵我了呢!你怎麼不罵我八輩祖宗了呢!你怎麼不打我了呢!你倒是用坯砸我腦袋呀!」

趙六子被嚇得直哆嗦,一個勁地說︰「李四爺饒命啊!李四爺饒命啊---」

李四嘮子嘴里嘟嘟噥噥地說︰「饒命,饒命!今天我饒了你,明天你還要欺負人!不打死你---」

他把趙六子緊緊地綁在一把椅子上,拿起馬綱蠅蘸上涼水,照著趙六子的前胸就是一頓猛打,把趙六子打得奄奄一息。

地主富農的當家的要去蹲監獄,過堂,挨打是不可避免的。因為他們不挨打是不會把他們藏起來的東西拿出來的。

東外屋,農會把它當成過堂用的屋子,拘留所里的人三天兩頭就拉出來過堂。先把人繩在那里,用皮帶打,用鞭子抽,用馬僵繩打,對那些死不交代的人還要上大卦。上大卦是用繩子分別拴在兩個大拇指頭上,然後把繩子通過房樑把人吊起來,腳不粘地,再用人一推,上大卦的人就悠起來了。隨著悠動,上大卦的人手指頭疼得爹一聲媽一聲的叫喚。

房子中間開門,西里屋和西外屋是土改工作隊和農會的工作人員開會和睡覺的地方,也是民兵和婦女集會的地方。在沒事干的時候,他們就在這里學習唱歌,唱《東方紅》《解放區的天》,學習二人轉《兄妹開荒》,學習跳舞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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