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邳,王城。
曹操頗有些苦惱的把手中卷宗放下,抬手捻著短髯,略顯肥胖的雙頰,透出一抹凝重之色。
這個曹友學,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啊!
篤篤篤!
房門被敲響。
「司空,奉孝求見。」
曹操沉聲道︰「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的夫,只听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跟著,房門開啟。郭嘉邁步走進房間,朝著曹操搭手一禮。
「卒孝,這麼晚了來找我,所為何事?」
郭嘉正色道︰「嘉前來,乃是為主公排解憂愁。」
「哦?」
曹操也不回應,只是擺了擺手,示意郭嘉坐下說話。而後,他起身從案上拎起一壺酒,走過去給郭嘉倒上一杯,又默默返回床榻上坐下,炯炯有神的雙眸,凝視著郭嘉,一言不發。
曹操的眼楮不大,卻很有神。
郭嘉說︰「主公想必正在為呂氏一族而憂慮?」
「呂布一死,其家眷不足為慮。我所慮者,想必奉孝也很清楚。
劉玄德上書說,放走呂布一家的人,必然是曹朋。而從種種跡象來看,這件事和他月兌不得干系。呂布的性子,我非常了解,突然間爆發出如此血性,著實令我意外;而他的家人,更神秘失蹤。我敢說,這和呂布的突然突圍,有著極為密切的關聯。是什麼人接走了她們?」
郭嘉沉默了!
片刻後他輕聲道︰「想來主公已有判斷」
「其實,奉孝你也清楚,對嗎?」
郭嘉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若主公得到呂布家眷,當如何處置?」
「禍不及妻兒,呂布罪當一死,但我尚不至于連累到他的家眷。」
郭嘉突然道︰「我嘗听人說呂布有一美妾,名為任秀,不知主公可曾見過此女?」
曹操愕然看著郭嘉,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好端端怎麼提起了那麼一個美嬌娘的名字?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
不由得露出赧然之色,輕輕咳嗽兩聲「任秀,確是美艷。」
「若留此女,難免生出禍事。
公不聞董卓得此女而亡;呂布得此女而潰……此女,猶若幽王之褒奴,紂王之姐己,皆禍國紅顏。依我看,曹朋把呂布家眷接走與主公並無壞處。嘉以為,曹朋之所以做這種事,並不是于主公不利。相反,他若真存有貳心,當初又何必堅守曲陽,與呂布打得如火如荼?」
曹操捻須沉吟,一雙細目,不自覺半眯逢起來。
「奉孝,那你說說看曹朋救走呂布妻兒,又是何故?莫非,他亦貪戀任秀之美,亦或者……小「非也!」郭嘉忍不住笑道︰「我曾听人說,曹朋家中已有美眷。若說貪戀美色,倒不可能。此子乃耿直之人,不似某些人。思緒復雜。他救走呂布一家,恐怕更多是為了恩義」
「思義?」
「長文與我說過當初鄧稷曹朋抵達海西時,非常困難,手中兵馬不過二百。
正是呂布當時贈與曹朋二百兵馬,才使得他兄弟順利渡過了難關。友學素重情義,更知恩圖報。不過他很清楚,自己救不得呂布,所以才興了接走呂布家眷照拂的念頭,此仁義所為。只不過,這小子有時候太不知輕重,喜歡自作主張」但要說他謀反?那純粹是胡說。
如果曹朋真要謀反,又何必將糧草送來下邳?
如果他真要謀反,大可以在主公兵困下邳的時候,伺機而動。那時候,以呂布之勇,陳宮之謀,必能使主公進退兩難。可是當大戰到來之時,他不但提供了糧草,還親自來到城下。
主公,勿論友學是為什麼來下邳,但他肯定不會是為了謀反。」
曹操沉吟不語,但在內心里,卻已接受了郭嘉的這個解釋……這小子,倒確是重情義之人。
不過,他既然做出了這等事,繼續留在外面,顯然有些不合適。
曹操原本打算,使曹朋為廣陵農都尉,命他主持海陵屯田事宜。可現在,曹操不免有些猶豫。
「那你以為,當如何處置?」
郭嘉何等機靈,只听曹操的語氣,就能猜測出他內心想。
不過,有的時候,他必須要學會裝糊涂。一個太聰明的下屬,對于老板而言,是一大威脅。
「處置?」
「我是說,該怎麼安排?」
「不是說,讓他繼續留在海陵嗎?」
曹操咳嗽兩聲,「之前我也這麼考慮,不過後來想想,又覺得不太合適。友學的確是有才學,但年紀畢竟尚小。廣陵農都尉,責任重大,更關系到廣陵屯田大事,我擔心他做不來」
郭嘉一副頗有同感的表情,點頭。
「主公這麼一說,嘉亦有同感,之前是有些隨意了」
「可你也知道,友學畢竟是立下了赫赫戰。且不說他在曲陽斬首逾百,又有奪取下相,保我糧道不絕之。現在還說降了張遼……,這許多勞,如果不賞,只怕對他也不公平吧」
看得出,曹操並不想過分追究曹朋的過錯。
究竟是出于什麼考慮?
郭嘉也能依稀猜出一二……
曹朋雖說接安了呂布家小,但實際上于大局而言,並無太大影響。
甚至,因為曹朋的出現,倒是令下邳戰局得以迅速解決,未嘗不是一樁好事。而曹朋有謀反之意的說,也不太可能。曹朋老爹老娘,如今都在許都。他幾個結義兄弟,有的還是曹操的族子,所以說他造反,基本上屬于無稽之談。曹換更願意接受,曹朋重義的解得……
同時,曹朋有可能是曹氏族人,也使得曹操有些心動。
如果真的是自家族人,那更不可能造反。曹氏雖說人才輩出,可多一個人才出來,豈不是更好?
但不管怎麼說,曹朋畢竟是做出了一樁讓曹操有些不太高興的事情。
郭嘉想了想,「友學將十六了!」
「嗯?」
「年中休若還說,友學將及冠,正當求學。
這孩子的德行和才干不差,不過還需有明白人教導一二。叔孫之前也有這個意思。還有雋石公,也一直在設為友學尋找老師。休若提及一人,有意讓友學拜師,恐怕也無暇做事吧」
「呃……休若要給他介紹老師?」
「是啊,休若說,想要友學拜師仲豫門下。」
「仲豫?」曹操一蹙眉,輕聲道︰「他如今不是正忙于編撰《漢紀》,有這個時間嗎?」
郭嘉所說的‘仲豫」名叫荀悅,年紀比曹操還大,今年正好五十歲。
此人,也是頎川荀氏族人,荀淑之別,荀儉之子,也是荀彧的堂兄。穎川有荀氏四杰的說。這四杰的第一位,就是荀悅。之後依次是荀衍、荀謀和荀彧。故而又有三若一仲豫之稱。
荀悅為長兄,據說有過目不忘之能。
十二歲時,便能講解《春秋》,累遷秘書監、侍中,曾侍講于漢帝左右,日夕談論。後漢帝,也就是當今天子,漢獻帝劉協,認為《漢書》文繁難懂,便命荀悅以編年體改寫。依照左傳體裁,編撰《漢紀》。
其人素有名聲,是個剛直不阿的人。
郭嘉說︰「休若言,他自向仲豫懇求。」
「還是算了吧」
曹操想了想,沉聲道︰「仲豫為天子做事,編撰《漢紀》,也是一樁重要事情。曹朋拜他為師,好倒是好,只怕會影響了仲豫。而且,仲豫事務繁忙,恐怕也沒有時間,教導曹朋。」
「那司空……」
「這件事,由我來安排。」
曹操吐出這話,也就說明,他不再責怪曹朋。
果然,就見他拿起書案上的卷宗,想了想,丟進旁邊的火盆里面。
「命鄧稷為海西屯田都尉,兼任海西令,治曲陽、海西、伊蘆三地。」
「那海陵屯田……」
曹操想了想,「海陵屯田,事關重大,轄兩縣之地,不可輕視。奉孝,你可探一探曹朋口風!畢竟他對廣陵的情況熟悉,看看有沒有合適人過……實在不行,就讓鄧稷舉薦,如何?」
郭嘉微微一笑,「我這就下去安排。」
屯田不是小事,農都尉雖說不過四百石體祿,但責任重大。
不僅僅要掌兵事,而且還要精通于內政。最重要的是,在這個人還必須要對海陵地區很熟悉。
若冒然委派一人,勢必會造成麻煩。
本來,曹朋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可現在……
郭嘉告辭離去,曹操似乎也輕松了許多。
他踱步走出房間,站在門廊上,抬頭仰望璀璨的星空。
寒冬,很快就要過去了!
郁洲山港口,六艘海船,已準備妥帖。
苦等三日,曹朋最終沒有出現。據說,他說降了張遼之後,隨張遼一同返回下邳,面見曹操。
看著孤零零站在海港上呂藍,貂蟬不禁輕輕嘆子口氣。
終究是有緣無分!
曾幾何時,貂蟬覺得呂藍若能和曹朋在一起,倒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可是……
她走到呂藍的身邊,伸出手,摟抱住呂藍那瘦削的肩頭。
「玲綺,我們該出發了。」
「小娘,他真的不會來了嗎?」
呂藍看上去,非常集悴,回過頭來,看著貂蟬,有些不甘心的問道。
說起來,呂藍和曹朋並沒有太多的接觸。當初她來海西散心,雖然和曹朋常一起游玩,可是並沒有什麼感受。可是現在,當她知道了曹朋為了他一家,冒性命之憂而解救……呂藍心里面,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情愫。她也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感覺?有感激,有一一一一一一
來到郁洲山之後,呂藍很想見曹朋一次。
可是一連三天,曹朋始終未能出現。
心里面。有些空薦落。
今天,她們就要啟程離開郁洲山了,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返回故土。
呂藍說著話,眼中閃過一抹晶瑩。
貂蟬將她摟在懷中,輕聲道︰「玲綺,曹公子為我們已做了許多,我們不應該再給他增添麻煩。如果有緣的話,我們一定可以和他再見面。但前提是,我們必須要活下去,活的很好……我相信,曹公子也是這麼希望。他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可不是希望玲綺如今這般模樣。」
雙頰,微微透紅。
呂藍眼圈有些發紅,的點了點頭。
「小娘,我一定會好好活著。」
「走吧,夫人已經在船上等咱們了……」
呂藍答應一聲,和貂蟬相依持著,慢慢走向海船。
「二夫人呢?」
曹性突然在船上問道。
嚴天人一身戎裝,頭戴三叉束發金冠,身披百花戰袍。
她面色沉冷,頭也不回道︰「不用管她…………既然她不在,那一定是去了她想要去的地方。」
說話間,祈兒跳上海船。
她走到嚴夫人身後,輕聲道︰「在夫人的住處,留有一些痕跡,不過我已經抹去……二夫人她,已追隨君侯去了。」
嚴夫人身子一顫,輕輕領首。
曹性在一旁听得真切,不由得露出駭然之色。
曹夫人一直不太情願去馬韓,看起來……只是曹性沒有想到,嚴大人竟如此狠辣。直接殺了曹夫人。從這種殺戈果決的手段而言,嚴夫人似乎比呂布更加合適主公的角色。也許此去馬韓,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此去馬韓,共有四百三十人。
有一百多人不願隨行,已被甘寧高順秘密處決。
這個時候,容不得有半點心慈手軟。
曹性看了一下舟船,輕輕點頭。
六艘海船,其中有三艘用來裝載兵士,另外三艘,則承載有糧草和馬匹。這,也是他們所有的家底兒。
「天人,都準備好了!」
嚴夫人看貂蟬和呂藍登上海船,點了點頭。
她站在船頭,與碼頭上的步騭甘寧兩人躬身一禮。
曹性、高順,包括貂蟬呂藍和祈兒,也隨著嚴夫人,向步騭甘寧行禮。
「請轉告曹公子,今日之恩義,呂家銘記在心。他日呂家若能復起,全賴曹公子今日之援手。
嚴卿,感激不盡!」
步騭和甘寧也拱手道︰「夫人,一路順風。」
隨著海船上的號角聲響起,六艘海船緩緩駛出郁洲山海港,向茫茫大海行進。
呂藍突然哭了!
她把頭埋在貂蟬懷中,瘦削的雙肩,顫抖不停。
貂蟬、嚴夫人和祈兒的眼楮,也都是通紅。
再見了,徐州!
嚴夫人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擺手示意,海船加速。
茫茫大海,一望無垠。
隨著地平線越來越遠,海島的輪廓,也隨之變得愈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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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突然間響起一陣號角聲。
曹性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忙跑到船頭,舉目眺望。
「夫人,側前方,有兩艘船只」
嚴夫人等人聞听之後,也不由得一陣驚恐,連忙跑過去。
兩艘海船出現在她們的視線中。一艘靠前,一艘在後。在那前方的海船甲板上,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負手而立。
海風,吹拂著他的衣袂,獵獵作響。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朝著嚴夫人等人,遙遙拱手,深深一揖。
「是曹公子!」
曹性不由得驚呼一聲。
「沒錯,是阿福……是他!」呂藍的眼中,泛起了晶瑩淚光。
她拼命的朝著那兩艘海船揮手,可是那海船在距離大約數百米的地方,卻停了下來。
後面一艘海船跟上,兩艘海船並排。
一副長約二三十米的白絹,出現在兩艘海船之間。那白絹上寫著一行四個斗大舟紅色字符。
諸君,珍重!
呂藍的眼淚,師的一下子落下。
她突然從貂蟬的懷中掙月兌出來,朝著那兩艘海船拼命擺手。
「阿福,你也要保重啊……」
嚴夫人的雙頰,浮現出一抹淡淡笑意。
「請公子珍重!」
「請公子珍重!」
三艘海船,四百三十余人同時呼喊。
恍惚間,呂藍看到了對面那海船上,曹朋臉上燦爛的笑容。
「阿福,珍重!」
淚水,濕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