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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夫人柴氏原本是前朝皇帝的嫔御, 还没来得及被宠幸, 皇帝便死了。之后, 新皇登基, 见她神色悲切,以为不吉, 便将她赶出了皇宫。她在归家的途中偶遇骑马而过的萧毅, 一见钟情, 二人共结连理。据说当时柴氏的父母极力反对,柴氏却将自己的金银首饰变卖, 作为嫁妆,执意嫁给了萧毅。也不知是不是她命里旺夫, 萧毅自娶了她之后, 好赌酗酒的恶习收敛不少, 官也越做越大。最后有幸得了后汉先帝的赏识, 扶摇直上,直至今日这般地位。

她没有生育,便将兄长之子过继到膝下, 那便是萧铎。因着她的关系,萧毅对萧铎也十分器重, 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好。

因此柴氏在萧府的地位便显而易见。过不了柴氏这关, 在萧府也就毫无未来可言。

柴氏不动, 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韦姌的身上。这倒是个绝顶漂亮的丫头, 一双眼睛太灵气了。她年轻时在皇宫里头见遍了世间美女, 但也无一个有这等姿色,哪怕她自己,也自愧弗如。难怪杨信不惜拼着得罪天雄军也要将此女拦下来。而且小小年纪就知道避锋芒,特意打扮得素淡……再怎么素淡,也遮掩不住她的绝世美貌。

魏国公家的那两个亲闺女,可都被她比下去了。

柴氏没发话,韦姌便一直跪着,心中惴惴不安。

“起来吧。秋芸,去搬个绣墩过来。”柴氏终于直起身,吩咐道。

名唤秋芸的侍女上前行了个礼,搬了个绣墩放在韦姌身后,韦姌道了谢,小心地坐下了。其间,薛氏在旁边的案后一直偷眼打量韦姌。

薛氏出身于富庶的商贾之家,因年轻时极为貌美,被萧毅看中,纳入府中,生下了萧毅唯一的儿子萧成璋。她向来对自己的美貌十分自信,到了如今这般年纪,萧毅也十分宠爱她,一个月还是要去她那里留宿几次,也没有旁的妾室。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美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厉害的武器。

“身子好些了?”柴氏问韦姌,手中的书翻过一页。

“多谢夫人挂心,已经好了。”

“嗯,那就好。我原本还想着婚事要拖一拖,既然你醒了,便尽快办了吧。府中的事我基本不过问,你也不必每日都来请安。有什么不会的,就去薛姨娘那里询问。”柴氏抬手向薛氏那边。薛氏马上站起来,温和地笑道:“三小姐尽管来问我便是。以后我们可是一家人了。”

韦姌笑着回了一个礼。又坐了一会儿,临走时问柴氏:“夫人,明日我想出府置办些东西,不知可否?”

柴氏淡淡道:“无妨。顺路领略下这邺都的风光也好。”

“多谢夫人。那我就先告退了。”

韦姌从屋内退出来,脚软了一下,等在院里的阳月和秀致连忙过来扶她。阳月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缓口气,腿有点僵。”韦姌揉着膝盖说,“我们先回去吧。”

阳月心想,这萧夫人莫非有三头六臂,这么可怕?但秀致在旁,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萧铎到了柴氏的院子前,恰好看到韦姌一瘸一拐地离去。不久之前,她还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这么快就能下地行走了?只片刻,萧铎便收回目光,负手进了院子。

柴氏看到萧铎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侧头道:“秋芸,去拿军使最喜欢喝的茶来。”

“是。”秋芸转身,用手压了下胸口,赶紧跑去茶房了。

“母亲今日觉得如何?”萧铎敛衽,就势坐在韦姌刚坐过的绣墩上。

“我很好。你公务繁忙,不必时时记挂我。”柴氏看向他的左手臂,“你的伤可好全了?别落下什么毛病。”

“昨日医士来看过了,已无大碍。”萧铎动了动手臂,扫了薛氏那边一眼,“薛姨娘也在。”

薛氏立刻从书案后站起来,走到萧铎面前行礼。然后对柴氏说道:“夫人跟军使有话要说,妾先退下,一会儿再来。”

柴氏点了点头,薛氏便恭敬地退出去了。

等薛氏走了,柴氏才叹气道:“茂先,她就算心里头不服气,也翻不出什么云浪来。你何必如此防着她。”

“不喜罢了。”萧铎淡淡地说。

“你来之前,国公府的三小姐刚回去。我知道你不满这桩婚事,但你父亲总有他的道理。实在不喜欢她,到时候自己再选几名中意的妾室便可。你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孩子了。别再等那些个不知何时才会回来的人。”柴氏意有所指地说道。

萧铎目光垂视地面,沉默不语。

那边,薛氏等离了柴氏的住处远些,才破口大骂:“不过一个养子,神气什么?!这萧府的一切,早晚都是我儿子来继承,与他没有半枚铜钱的关系!”

回香知道薛氏被柴氏压着一头,二公子又被军使压着一头,难免憋着一肚子怨气,总要耍耍嘴皮子泄愤。

“锦宜呢?在那个巫女那儿,可有讨到什么好处?”

回香摇了摇头:“刚刚表小姐回来,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大发脾气。奴婢正要来禀报您。”

薛氏撇嘴:“这没用的东西,竟连个山野来的丫头都斗不过?走,回去看看。”

***

晚上,韦姌早早地上了床,闭着眼睛便做了个梦。

依旧是那个红纱帐内,女人躺在男人的胸口,欢爱之后的缠绵相拥,格外情浓。他们十指紧扣,那女人是她的模样,那男人这次看清了相貌,变作了萧铎的模样。

她玩着萧铎的手指问:“夫君这次要离家多久?”

“怎么,舍不得我?”萧铎抱紧她,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我必定回来陪你守岁。”

“可你不在家中,我便有些寂寞。”她轻轻地说道。

萧铎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半晌,复又将她压在身下:“夭夭,为我生个像你一样的女儿……”

她还来不及说话,便被萧铎深深地吻住。

韦姌再次惊醒,额头上全是汗。她定是疯魔了,才会做这样的梦。萧铎喜欢的是周嘉敏,怎可能如此待她?太可笑了。但也不过是个梦罢了,又不是神技。她现在住的地方也与梦中的场景完全不像。

说起那半吊子的神技,自她出了九黎,便彻底消失了。倘若能发挥出半点作用——像第一次见到孟灵均时一样,她也不至于在泰和山错将萧铎认作坏人。

韦姌心乱如麻,穿了衣服起身,想独自到院子里透透气,便没有惊动阳月。

夜有些深,四周都不见人影。韦姌原本只打算在附近走走,可看到廊下被风吹得摇晃的灯笼,便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萧府用的灯笼并不精致,反而有些特别,像是九黎有祭祀活动时所用的红灯笼,上面用墨画着各种图案。

韦姌沿着廊下走,只顾看着灯笼,回忆在九黎时跟阿哥他们一起参加祭祀时的情景,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处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顿时惊起一身的冷汗。

她果然不应该在半夜乱走!

韦姌绝望地趴在墙上,用额头一下一下地轻撞墙壁,忽然听到墙那边有人说话。

“军使,使相是真不打算追究了?”这声音听着有点熟悉。

“你当他不知我们在鬼扯?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上,加上如今他自己的处境艰难,放我们一马罢了。反正罪我也请了,明日我们便回去。”

这声音,分明是杨信!韦姌虽然不知道杨信怎么会在萧府之中,但他的声音,就算化成灰,她都认得。

“嘶,这晚上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你把灯笼给我,先回去睡吧。我不知道要多久。”

“是。”

那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韦姌想起那夜杨信对她所做的事,恨得咬牙切齿,抬头看了看围墙。此处墙不高,比她在九黎时爬的树矮多了,她可以翻过去,趁着夜黑风高,给杨信一棒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韦姌吃惊地回头,看到萧铎站在那里。他大概也是夜起,里面穿着中衣,肩上披着件深色的鹤氅,头发只随意地在脑后一挽,丰神俊朗。

韦姌连忙跪在地上:“军使。”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她刚刚没把理论付诸于行动,不然可就太丢脸了。

萧铎走过来,俯视她。头发未梳,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不成体统。她刚刚一直在看墙,想做什么?他声音沉了沉:“你认得我?”

韦姌老老实实地说道:“在齐州时,我认出了魏都头,推测那时的……另一个就是您。您的伤,都好了吗?”

“嗯。你又迷路了?”萧铎的语气是肯定的。

韦姌低头咳嗽了两声,实在羞于承认。萧铎也不执著于她的回答,转身道:“跟我走吧。”

这事一直都是九黎族的最高秘密,也仅有几个族长知道有传国玉玺的存在,怎么会无端地被外人知晓?他想不通。

邹氏和韦妡端了午饭过来,韦妡道:“阿爹,您这两日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哦,没事。我在想你阿姐嫁到后汉也有一阵子了,不知道习不习惯。”韦堃淡淡地说。

邹氏和韦妡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邹氏一想起那时候在巫神庙中的经历,还是忍不住冒冷汗。她发狠地想,嫁去给后汉的权臣之子,说起来还是韦姌高攀了,凭什么要她们母女俩受刑?前两日她到山下的镇上采买,还听从外面回来的人说,现在整个后汉都传遍了,萧铎很宠爱韦姌。

这小狐狸精还真是有本事,连萧铎那样的大魔头都拜倒在她裙下了。

忽然,王燮冲进来,大声道:“堃叔,不好了!”他情急之中,也忘了改称呼,“有人上山来了,好像是后汉的牙兵!”

韦堃立刻站起来,拿过旁边的巫神杖,神色凝重地走出去了。

横冲都的士兵冲进寨子里头,围在广场的四周。杨信双手抱胸站在广场的正中,静待韦堃到来。

韦堃走到杨信的面前,打量他:“您是……?”

杨信不知道韦堃是谁,还是裴谦身边那名村民跪下拜道:“大酋长,是我不好,是我给他们指的路!但我的老母被他们扣着,我若不指路,他们便要杀了老母,我是逼不得已啊!”

韦堃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村民哭哭啼啼地站起来了。

杨信笑了笑:“哦,原来你就是九黎的大酋长。我乃大汉横冲都指挥使杨信。这次到九黎来,是要找你问样东西。若大酋长你肯乖乖配合,事成之后,我许你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韦堃从收到韦姌的信那日起,便知道会有这一天。韦姌以为她不说,便能打消这些人的狼子野心。

事实上,传国玉玺并不是一直在九黎。到了乱世,散落在民间的九黎族人才会用尽各种办法把玉玺重新护送回九黎收藏,等待下一个明君出现。这千年寂静的岁月,他们中有人为了使命,甘愿一生隐姓埋名,死于异国他乡。有能人明知出仕会不得善终,但为护这一方山水,义无反顾。九黎族人,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把荣华富贵放在眼里。

“我不知您在说什么。”韦堃平静地说道。

这父女俩一样嘴硬!杨信收起笑容,抓着韦堃的衣领道:“老东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位官爷,您要做什么?”邹氏跑过来,惊慌地看着杨信。

杨信扫了她两眼,一脚将她踹到地上,恶狠狠地对韦堃说:“听着,我不会让你马上死,我会在你面前一个一个地杀光你的妻儿、族人,然后慢慢折磨你!我就不信你不说!”

韦堃面色铁青,还是紧闭牙关。

“我劝你最好放开他!”人群之外响起一个声音。杨信举目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锦衣的公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缓缓走过来。

细长温和的眉形,犹如以墨画就。乌黑的眼瞳发出清明而又睿智的光芒。因为皮肤很白,双唇便显得微红,但毫无阴柔之感。他行走之间姿仪优雅,仿佛脚踏三千红尘,有股清贵之气萦绕于周身。

趁杨信愣神的时候,那男子已经过来拉开韦堃,关切地询问:“大酋长,您没事吧?”

韦堃摆了摆手,咳嗽道:“我没事。”

裴谦忙上前在杨信耳边道:“军使,公子均……这就是公子均啊!”

杨信心里“咯噔”一声,他还说是何人拥有如此绝世风华,遂抬手道:“不知道蜀国的相王殿下在此,杨信失礼了。”

孟灵均抬眸看向他:“杨军使带众多士兵在九黎喧哗,意欲何为?”

“我……”杨信暗自盘算孟灵均到底带了多少人马过来,自己有几成的胜算。

孟灵均作为后蜀的少主,不可能独自出行。此地为两国交界,调兵的距离大致相同。但坏就坏在,杨信跟最近的安远节度使并不对付,根本调动不了他的牙兵。而后蜀虽也在各地封了节度使,他们却以皇室为尊。加上孟灵均官至同平章事,位如宰相,总揽全**政,调兵不过是他一个手谕的事。

孟灵均似看出杨信所想,一阵见血地道出:“我蜀兵虽不如汉兵骁勇,但对付你这区区一百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安远节度使并不知道你带了这些人马到了他的辖区附近吧?九黎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欲在九黎大动干戈,还请自行离去!”

在旁边的九黎族民应和道:“对,快点走!你们这些强盗!”

“刚抢了我们的大巫女,又要来抢什么!”

“滚出我们的地方!当我们好欺负的吗!大不了跟你们拼了!”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杨信深深地看了孟灵均一眼,对方贵为一国少主,他不过是一军指挥使,实力相差太大。只能咬牙道:“我们走!”但他转身的时候,忽然想起件事,又回头笑了笑,“哦,差点忘了,殿下知道韦姌已经与萧铎完婚的事吧?”

孟灵均的手在袖子中攥紧,只觉得血气凝滞,堵在胸口,面上仍是淡淡的,没有应声。

“现在整个大汉都在传,萧军使得了位绝世佳人,独房专宠。不知殿下您作何感想?”杨信故意说得很慢,果然看到孟灵均的脸色变得煞白,然后他得意地离去了。

待杨信的人马一离开,孟灵均单手撑地,另一只手紧捂着口鼻,血丝从他指缝间飘落。

韦堃大惊,连忙俯身扶住他:“殿下,您振作些!”

“殿下,殿下!”高士由惊慌地奔过来。他因与韦懋指挥人搬东西上山,晚了些时候才到。韦懋也快步跟过来查看,孟灵均已经靠在高士由的肩上,昏死了过去。

***

又过了几日,等柴氏大好了,萧铎方才出行。

一大早,李延思就去拉了魏绪和章德威,候在萧府前等着萧铎。章德威高高壮壮,皮肤黝黑,认死理,脾气犟得像驴。他已经数日不与魏绪说话,魏绪都已经服软了,他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老李,你看看他那副死样子!”魏绪道,“不就是匹马吗!还跟我认真了!”

李延思拍了拍魏绪的肩膀:“老章你还不知道?那马就跟他亲儿子似的,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要弄死,他能痛快?”

“我都认错了,他还想怎么样!”魏绪大嗓门地吼道。

章德威斜了他一眼,眼睛只盯着府门。

“他爷爷的,你放开我,我去揍他一顿就解决了。”魏绪捋起袖子,就要冲过去。

李延思奋力挡着他,听到身后的谈话声,连忙喝道:“别闹了!军使出来了。”

韦姌换了一身男装,但帽子还是太大,一路走,一路都在扶帽子。萧铎本来要牵她,也只得作罢。待出了府门,李,章,魏三人齐上前行礼。

萧铎逐一给她正式地介绍:“这位是邺都副留守,也是我的军师,人称小诸葛,李延思。”

“李某见过夫人。”李延思抱拳一礼。

“先生不是那天……”韦姌捂嘴愣了愣。

李延思笑道:“正是在下。当日不知夫人的身份,言语上有失敬之处,还望夫人见谅。不过今日终于得见夫人真颜,实乃三生有幸,余无憾矣。”

韦姌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低下头。萧铎瞪了瞪李延思,轻推开他,又介绍魏绪:“这位你见过的,天雄军牙内都虞候魏绪。”

“夫人好!”魏绪抱拳,咧嘴笑。

“魏都头当日赶到齐州相救,还没谢过您的救命之恩。”韦姌柔声道。

魏绪拍着胸膛大声嚷道:“夫人见外了!但凡军使和夫人有吩咐,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啊!”

他声若洪钟,韦姌忍不住笑起来,仰头对萧铎说:“军使,魏都头真有意思。”

萧铎看她笑,也跟着扬起嘴角。

李延思在旁揶揄魏绪:“不错不错,这阵子书没白看。能博夫人一笑,也算你值了。”

魏绪挠了挠头,嘿嘿傻笑。

萧铎继续介绍:“最后这位,行军兵马使章德威,人称白马银枪。”

章德威上前,只抱了下拳,便退回去了,并没有多余的话。韦姌能敏锐地感觉到,这个章德威并不喜欢自己。她虽不知道原因,但也不奢望萧铎的心月复各个都喜欢她,至少魏绪和李延思对她是很友好的。

萧铎陪韦姌坐马车,章德威充当车夫,其它两人则骑马,此外就没有旁的随从了。阳月原本也想跟着来,但被韦姌说服,只留在府中照看兔子。韦姌就已经是萧铎的累赘了,再带上阳月肯定不妥。

马场虽说在邺都的郊外,但距离并不算近。他们要在近郊的小镇住一晚,第二日才能到。

这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今日不巧,碰上当地一位富户嫁女,安排了些宾客入住。客栈里只剩下两间房。

萧铎自然和韦姌住在一起,其它三人则挤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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