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第三十一章 血色之夜

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皇宫拢起来,泼墨一般的黑。俗话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这夜注定颇不宁静。

一个略有些佝偻的身影在夜色中匆匆走着,看背影像是个老妇,她鬼鬼祟祟的躲到刑狱司的宫门后,不时探头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布谷,布谷!”在宁静的夜里,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叫声,撕裂了夜的宁静,显得十分诡异。

老妇佝偻的身影动了,缓慢地挪到了刑狱司的后门,一位探头探脑的男子等候在此。

“快着点,可别被人发现了,进去之后你可得抓紧时间呀,一会儿换班的人一来,咱俩都得完蛋。”男子见四下无人,侧开身子,小声催促着老妇,声音尖细,不像是把守的侍卫。

“知道了,老身这就去,有什么风吹草动,以两声布谷鸟鸣为号。”老妇挪动着自己笨重的身子,穿过狭小的门廊,到了许采女的门前。

一位身着月蓝色烟纱散花裙的女子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金线绣的朱槿花皱作一团,和它的主人一起畏缩着。女子似是睡得极不舒服,眉头紧皱,嘴唇微抿,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老妇走了过去,捏着鼻子,这屋子里满是酸臭气味让她不喜,有些嫌恶地拿脚尖踢了踢女子的身子。

女子正睡着,突然被人踢醒,眉间的川字更深了,她撑开了眼皮,一股火气蹿了上来:“大胆!哪个贱婢敢扰我好梦。”说着蹭的站了起来。

老妇给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抚了抚心口,惊魂未定地说道:“呦,徐小主好大的威风,这一惊一乍的,是要吓死谁?”

许采女揉了揉眼睛,见到来人,又惊又喜,两行清泪自眸中滴落:“嬷嬷?!嬷嬷你来救我了!这群杀千刀的,竟然让我住这样破的地方,到处都是老鼠蚂蚁,真是恶心死了,等我出去了,一定找机会发落了他们。”她抖抖身上的衣衫,不放心似的四下看着。

嬷嬷从鼻孔喷出一声冷笑,一张皱纹深刻的老脸更显得狰狞,她对许采女一贯的做派嗤之以鼻:“徐小主出去了自是怎么都好,只怕,你是出不去了!”

“什么?”许采女倒吸一口凉气,惊得后退几步,险些站不稳。“不,不可能,娘娘不会不管我的。”她不住的摇头,拼命说服自己这些都不是真的。

嬷嬷冷哼一声,步步朝她逼近,她声音冰冷,面色阴狠,如地狱来的索魂恶鬼一般:“一颗废棋,你觉得还会有人救你出去吗?你也别怪主子心狠,几次三番劝阻你不要贸然行事,你非是不听,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怨不得别人。”

她的话,让许采女娇艳的樱唇瞬间失了血色,脸色煞白如纸,她步步后退,直到身子撞上了冰冷的墙面才停下了脚步。过了好一会,她才从震惊当中缓了过来,咬牙道:“娘娘这么狠心就不怕我将她做得事都抖出来吗?想必众人都想知道她那伪善的面孔下隐藏着怎样一颗恶毒的心,又是怎样一桩桩一件件地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龌龊事的。”许采女惨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恨意。

嬷嬷笑了,她微微摇了摇头

,语气轻松的像是说笑一般:“徐小主此言差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她明明笑着,却让人感觉如芒在背。

说话间,嬷嬷已经走到了许采女面前,她的一字一句,都如利刃一般,扎的许采女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冷汗早已打湿了里衣。

许久,许采女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薄唇微启:“嬷嬷未免太过自信了吧,倘若我现在喊人,你说,是嬷嬷先死还是我先死。”她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嬷嬷哈哈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而后用袖子擦了擦混浊的眼睛,摇了摇头,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徐小主不会说的。”

许采女冷笑一声:“嬷嬷为何如此自信,不怕打了自己的脸面吗?”

嬷嬷突然俯身过来,贴着徐采女的耳边说道:“你忘了迅哥儿了?”

徐采女好似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愣在了原地。“迅哥儿,迅哥儿。”她轻轻地呢喃,不行,他不可以死,那样温柔明朗的一个男子,怎么可以让他陪自己一起死,那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是心底最沉重、最甜蜜的秘密。可是他不死,那便是我死了……

挣扎,纠结,自己的命和爱人的命做个选择,徐采女的心像是摔在地上的琉璃杯,碎成了一片一片,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让她窒息。

“我要是不呢?”徐采女的心已经妥协了,可面子还想再挣扎一番,像是在浅滩里垂死翻腾的鱼。

“还有你的族人的性命,你父亲拼了半生的官职,这些,都不重要吗?”嬷嬷乘胜追击,像是追一条断了腿的路,她知道,徐采女跑不掉的。

许采女面色灰白,如死人一般,像是一朵饱满的花瞬间枯萎,她怎会不明白,自己败了。家族,从前便是压在她身上的大山,也是她的倚仗,却没想到会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窗外几不可闻的风声证明,时间没有静默。嬷嬷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那你打算怎么解释,我的死?”不止过了多久,徐采女哑着嗓子涩然道。

嬷嬷心下明了,鹿已经闭上了它绝望的眼睛,等待着猎人的刀伸向它,划破它的皮肉,剖开它尚在跳动的心脏。

“徐小主放心,奴婢都为你准备好了。您只需要写一封遗书,然后将毒药喝下去便行了。”许是知道徐采女将死,她拿出她最后一丝善良,细心地解释着,掏出一瓶毒药来。

徐采女撕下一片衣角,咬破了指头,她原以为会很痛,原来与自己的心痛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臣妾承认自己犯下的一切罪行,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自知罪无可恕,不敢求得皇上宽恕,唯有自裁谢罪。”

不一会儿,一封血书写好了,拿给嬷嬷,接过毒药,倒入嘴里,动作一气呵成。

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咙,她强压下去,不想让自己太狼狈,扯出一抹笑:“嬷嬷你放心,你的结果不会比

我好太多,我在下边占好了位置等你呀。”

嬷嬷仔细看着血书,瞪了她一眼,觉得十分晦气,想要赶快离开这阴森森的监牢。

徐采女一点点滑到地上,痛,内脏的绞痛,身体像被千刀万剐,忍住不叫出声来便用尽了她的力气,剩下的那点力气少得可怜,不足以支撑她站起来,她想走得体面点。

翻涌的血气再也拦不住,一口血像是一朵花绽在徐采女嘴边。她有些后悔,若是她不进宫,结局会不会不同?

不,那就遇不到迅哥儿了,想到自己的爱人,徐采女笑了,像小孩子得到一块棒棒糖那样简单、幸福。尽管痛使她的五官变了形,那笑像是做了个鬼脸。

第一次见到迅哥儿,是在春日的桃花林,漫天的桃花落下,像是在为他们的相遇庆贺,只一眼,徐采女便觉得,她在劫难逃。他是那样风姿绰约,挺拔如松柏,气质如清风,温柔的如三月的春风融化了心头的冰雪。

那是她最痛苦,最黑暗的时候。

进宫时,她家世好,又是那般的月貌花容,初来便被封为了宝林,在那一批的秀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她的牌子被翻的最多,她被皇上宠着,怜爱着,风头一时无两。

可这恩宠来的快,去的也快,一批又一批新人进宫,她的牌子从一月数次到一月一次,后来甚至几个月都没有一次。她太孤独,太寂寞,她夜夜无眠,想象着别的女子在皇上的身下承欢。

是迅哥儿救了她,将她从痛苦的深渊里拉出来,他们是那样的契合,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他说她是点亮他的星,直到遇见她,他才算是活着,他说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花儿,他说能和她在一起,哪怕是死了,也心满意足。

可她怎么舍得他死呢。她是那样爱他,他值得她赌上廉耻,压上性命。彻骨的痛她一点一点,缩成一只虾米。若不是林清浅无意撞破她与迅哥儿的好事,她又怎会对她痛下杀手?她不能拿迅哥儿的安危来赌。

皇上不爱她,帝王最是无情,她早就知道,就算皇上爱她,可这爱需一分再分,分成一百多份,她拼了命也就争得那小小的一份,可迅哥儿不一样,他只有她,就像她只有他一样。

迅哥儿爱她吗?她想起他看向她时,眼里满满的**,那算是爱吗?或许是吧。一口一口的血花绽放在裙子上,地上,带着一种残酷的美。

她又笑话自己,都快死的人了,计较这些有什么用呢?就算是爱吧,就算是骗骗自己也是好的。她翻过来,翻过去,希望这些动作能够使她少痛一点。

这毒药也发作的太慢了,死都不能死个痛快,若有下一次……不,她已经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父母的脸依次在她的脑海里出场,她多想再好好看一眼,告诉他们来世她还想做她们的女儿,可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徐采女的视线模糊前,隐约看到一双青色的绣花鞋走远了,它带走了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她难得安静地合上了眼,像是贪睡的婴孩般。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