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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维第一次来淮南小院,第二次与生父顾昀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这是一次难得的全家集会,连公务繁忙的盛大将军都暂时撂挑子来了淮南,可能大家有意无意都想在他尚在人世的时候见一面吧,心里很刻意,面上都若无其事的跟着他来凑热闹。

那是他的生父呢,沈维想,很奇妙的感觉,他们算得上素昧蒙面,至少他是没见过他的样子,亦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要来一场仪式性的相见与离别。

在情感面前,男人通常要理智克制许多,当然不会有什么父子相见抱头痛哭的画面出现,当面相对的时候,沈维能感到他轻微注视自己的眼神,不过也仅限于此罢了,再普通不过的见面场景,跟与顾小鱼之间的亲昵熟稔完全不一样。

除此之外,他们只是聊了几句有关吕宋以及公事上的话,便再无其他,虽然聊得不多,但沈维并不觉尴尬,对面那个男人很会聊,既没有聊些触景生情的话,也没有让彼此觉的很生分,不会过度亲昵,却也不会冷场,是个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男人,还很有趣。

沈维第一次替自己感到几分可惜,可惜没能跟这样的父母在一起生活过,一定很有意思吧,瞧顾小鱼那个样子就知道,一定是很可惜的。

同样的,沈维感觉父亲他可能在各方面都会被这个男人甩几条街,他太擅长观察人心了,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拿捏怎样的感情,某些方面来看,沈维对他有种惺惺相惜之感,因为他看别人的时候,也是站在这样的角度,可能父子之间,也会有种一脉相承的相似。

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所以没有过分投入到这场父子之情中,其实这样也挺好,很附和沈维的处世之道,大家知道该维系怎样一份感情,会把他们放在一个不一样的位置,亲近的时候不会觉的刻意,分离的时候不会十分难过,这样大概就够了。

那天晚上大家都格外开怀放纵,沈维在局外听着感受着,似乎不知不觉就成了这个样子,没有人刻意过,却都不约而同的把自己置身在一场离别前的狂欢中,哦,跟他一样清醒的大概还有他的生父跟生母,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就是感觉这两个人早就已经超月兑他们之外,并没有把离别与死亡看成是多么仪式性的事情。

对他们而言,那就是自然的相聚分别,他们心里真正有的大概只有彼此,从这一方面来看,父亲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估计永远也挤不进这俩人之中,怨不得他是个老光棍的命,再退回去多少次,他可能都没有机会。

这之中哭的最凶的是他的姑母,哭的最难过的是姑丈,一喝酒就感情外露,实在不是个好的习惯,那位怎么看都不着调的姑丈将军,看不出来还有那样多的人生经历,从七八岁开始说起,一直说了半个晚上。

不知道这种真情吐露是不是经常有,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可能不自觉就会被他且悲且叹的叙述吸引,跟着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沈维一度也要被他说的动容,但偶尔因为盛槿掺合几句进来,他又成了一个不悲不喜的旁观者。

还有那个很欢腾的姑母,倒是没说什么忧伤过往,只跟他母亲说些往日趣事,可是说着说着就会哭起来,明明是很好玩的趣事,却充满了悲伤。

还是盛桐有先见之明,提前拉着顾小鱼离席,在大家看来这是俩人难得独处的时光,其实在沈维看来,盛桐这是不想让她太难过,真是个贴心的男人啊,沈维想,顾小鱼这傻姑娘还是有些傻福,没有了这样优秀的父亲,却有一个一心为她的男人。

院子里一直架着火堆烧烤野物,弥漫着一种独特的香气,顾小鱼说这是他爹的独门秘方,他吃了一些,的确很不错,总之来大陈一趟,沈维对自家养的那帮厨子充满了怨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有半宿那么长吧,大家还围坐着不肯散开,将军姑丈终于说完了自己沧桑的往事,又跟生父俩人勾肩搭背的说彼此的糗事,从俩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几乎可以拼凑出生父的一生。

这是种很奇妙的体验,原本陌生又有些距离的男人,就这样在他想象中一点一滴的拼凑出了一个轮廓,他惋惜他的遭遇,赞叹他的智慧,羡慕他丰富的过往,一个原本没有什么期待的人,就这样完美的烙在他的记忆中。

原来他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

这场相聚因为有了这样的认知,他忽然有些不舍起来,他希望能偶尔跟他们见一面,聊一聊过往,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哪怕面对面喝杯茶,跟他们在一起是很好的体验,比聒噪的叶姨,热情的姑母,不着调的姑丈,都要好很多。

他们在淮南逗留了十几天,每天都被欢声笑语充斥,不过他注意到生父的精力十分不济,经常要休息好久,他休息的时候,大家就会变的缄默,好像欢快被设定了时限,有他在的时候就会自发的开启,他不在的时候,欢乐都变的疲惫。

相聚再久,皆会有离别的时候,这是沈维很早就知道的一个定律,那之后他很快就回了吕宋,过着数年如一日的日子,他其实忙的很,基本没有时间回忆那些人事。他帮着父亲打理生意,替顾小鱼张罗盛元分号,一切都顺理成章。

顾小鱼再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就在他打算着要不要再去大陈一趟的时候,她来了吕宋,不似以往的高兴模样,见了他就扑在他身上哭。

她说父亲去了,她没能见最后一面,她说在母亲面前的时候不能哭,因为母亲努力的表现着不悲伤的样子,她更不能伤心,她说她就想见他一面,因为她觉的他们拥有同样的情感。

是这样吗,沈维想,他一早就替他可惜过了,说难过吗,大概是有的,但是他哭不出来,父亲说他从小就不怎么会哭,可能天生就是个心硬的家伙。

顾小鱼跟他说着父亲的过往,说他们之间的点滴,这跟姑丈那里听来的又很不一样,沈维脑海里的那个轮廓,又丰富清晰许多,越清晰越感到可惜,是的,他对那个男人,总是怀着深深的可惜之情。

他不会安慰人,只是跟顾十二陪着她,听她诉说听她悲伤,感受她的一切,那之后,他没有跟她一起回大陈,虽然父亲说他应该跟着回去看看,可他害怕面对大家新鲜的伤口,在悲伤还很强烈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样自处,他会很尴尬。

所以他第二次去大陈,是在又一年后,这次他没有在广东停留,而是自作主张的去淮南,想赶在他忌日的时候瞧一眼,但在路上,他却很丢人的迷了路。

他把大陈想的太简单,上次来因为人多,他没有很刻意的留意路线,至于叶雨那个路痴,便更指望不上,这里不是吕宋,他怎样都很熟悉,这里陌生的叫人毫无防备。

原来没了他们,大陈对于他而言就是如此的陌生隔阂,可是他并不想依附他们而生活,所以导致他根本不能融入这个地方,这里于他而言,便只有那个小院子,以及小院子里有限的几个人而已。

这几年间,父亲独自回来过几次,还都是赶在盛夏时节,对他而言,这里是故土,充满了他的怀念跟期望,还有那个一直不能忘却的女人。

父亲的小心翼翼跟生涩,充分的体现在他对母亲的态度上,他总是在母亲离开一个地方后,才刻意的去一次,比如杭州,那里是他跟母亲的祖籍,母亲每年回去祭祖之前或者之后,他才会出现在那里,再比如母亲定居淮南,父亲便有意无意的把生意往那边牵引,寻各种借口过去,只为能离她近一点,如此甘愿充当一个守护观望的角色。

在他看来,那就是做贼心虚的姿态,好像跟母亲见一面,就会触犯天条一般,明明想她,明明想守在她身边,却总是行不由衷。

沈维实在替他着急,虽说他并不认为俩人非要最终走到一起,也知道细水长流水到渠成,但就是恨铁不成钢,站在男人的角度,主动出击才是制胜之本,吃过一次亏还不能长记性,父亲这辈子大概是娶不上媳妇了。

但不管如何,子不嫌父,他迟钝归迟钝,却是个难得的好人,在母亲经历过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之后,很能够充当一个抚平伤口又能把日子过的细水长流的角色,就像对待他一样温柔虔诚,他觉的母亲的后半生,很需要有这么一个人。

也许有一天,这样的美好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实现,他作为他们俩人之间最大的牵绊,也是最好的桥梁,少不得要添几块砖瓦,毕竟他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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