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翟公主主仆二人方才去了一会子，龚便见白姬神色匆匆地打流红窗下过，面容上略带了悲戚之意，心下不觉有些纳罕。
彼时龚倚靠在蚕丝小枕上，轻唤着：“秦娥。”不一会子，秦娥应声进来，悦声道：“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龚侧转脸儿向她道：“你去把白姑姑找来，我有话问她。”
“哎，姑娘。”秦娥转过身子走出内室，过了一会儿，白姬撩开流晶帘，垂首走进来，声音低沉道：“姑娘找我有事？”
待她走得近了，龚乌黑瞳眸愈发看得她面孔得紧，白姬只觉得被她盯的浑身不自在，只得微扬睫羽，迎着她犀利的眸光，安静道：“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龚微抿了朱唇，静声道：“恐怕应该是我白姑姑出了什么事吧？”
被她这话一激灵，白姬赶忙扬起面庞，堆着笑道：“我哪能有什么事，姑娘想多了。”把手抚着乌色长发，龚轻叹一气，悠悠道：“早先看你神色匆忙从窗下进来，现时又见你满面泪痕未干，愁云满面。还不速速把事情向我报来，难不成你能瞒我一辈子！”见龚已经说中自己掩不住的心事，白姬沉吟片刻，这才沉声道：“掖庭永巷的李嬷嬷说，说……”
忍不住喉头涌上的哽咽，白姬略顿了顿，话还未说出口，眼圈便先红了，“墨宜，昨儿个夜里悬梁自尽了！”说罢，蓄在眸中的清泪便盈然落下。
龚瞬即觉得心中酸涩不已，瞳眸前隐起一股雾气，良久道：“她，她如今停在哪儿？”
白姬敛了泪，轻声应道：“现还在永巷茶室，待会子就要拖到葬宫人的地方，一口薄棺了事。”
龚幽静道：“我早该想到她是个烈性女子，哪里经得起这种血淋淋的真相。她一直把龚氏当作罪魁祸首，却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陷左家于危难的却是她的意中人，还有那黄八子！”
说罢龚柔白手儿狠狠拍在薄衾被上，倏然间热泪倾覆而下。
知道龚病后身子柔弱，又恐她哭损了内里，白姬赶忙上前道：“墨宜她串通阿史那皇后，在姑娘所用的茶盏上做手脚，差点害得姑娘……奴婢并不怜惜她，只是兔死狐悲，想起冤死的南筠公主，我就……”说话间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帘，怎么都止它不了。
龚执起一方雪白绣梅绢子，静静将娇小面庞上的泪珠拭去，抬首看向仍沉浸在悲痛中的南筠公主，轻声道：“南筠公主暴病而亡的真相已经被我们知晓，白姑姑当初进宫来我这少嫔馆就是为了这桩心事。现在既以得知祸首是黄八子，我想知道，白姑姑打算怎么做？”
白姬眼周泛起灼热的潮红，眸光射出仇恨，紧咬了贝齿道：“杀人偿命，自古以来都是这样，难道她黄八子还能逃得过！我就想要为南筠公主报仇。”
说罢白姬失神怔忪的垂首盯着地上光亮的青石，再不言语。
轻叹一气，龚低语道：“话说也真，话说也俗，与其说它是报仇，不如说是正公道。当初我答应过姑姑，要替你想办法。如今既然走到这一步，免不了要与姑姑走到底。”略略沉吟，龚继续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她虽然现再不得宠，却仍是陛下的嫔妃。你不能心急，待我身子好了，再慢慢商议。”
白姬悲凉纵横的心头冷不防被龚柔声关切所打动，愈发抽泣的厉害。
龚因笑道：“白姑姑，可别再哭了。我的泪好容易止住，你若再哭，又要把我也招惹哭了。”
说罢龚又静声道：“去抽屉里把陛下上次赏赐的金子拿几锭出来，去永巷打听到左历大人和夫人的葬身地，再托人把左束龄与她的爹娘葬在一起罢。”
白姬垂首正容道：“是，姑娘，我即刻就去办。”
月妍看着龚正要起身，不由得着急道：“姑娘怎么要下地，还是躺着歇息吧。”
一面要替龚掖好被子，一面笑道：“秦娥为了替姑娘熬药，昨儿个晚上一夜没睡。赶着天明又要亲眼见姑娘喝下才放心。刚才终于熬不过，这便睡下了。”
听月妍如此一说，龚心下顿然感觉一股暖意，温言道：“我这一出事故，倒辛苦了她。”
抬眸看向月妍，龚轻声道：“你把紫檀八仙桌挪到床榻近处，再把那方端砚取了来，从黄岫玉笔架上取支我惯用的羊毫，在书案上拿几张薛涛笺来。再把那木荷香燃上，流红窗打开透透气儿。”
“哎，姑娘。”月妍手脚麻利的将龚安排下的事项做好，瞅见龚面色略微红润了些，心下也高兴的紧。
柔女敕的手儿轻轻研着墨，月妍侧首打量着正在低眉写信的龚，轻轻道：“姑娘这写的都是什么呀？”
龚略略停下手中的羊毫，轻柔笑道：“来京都大半年了，也不能与父母弟妹谋面。我想着写封家书回去也是好的。”
看着深红松花纸上一行行墨迹未干的蝇头小楷，月妍不由来了兴致，欢声道：“姑娘你这字写的真真好看。”
说话间又瞥见那信笺别致可爱得紧，又问道：“平常这宫里主子们用得纸都是素白的，今儿个我看姑娘用的这信笺颜色倒别致。”
轻轻在流红的薛涛笺上写着满月复对父母的思念，洛阳的一派好山水连同别致风景似有呈现在眼底，龚噙起一抹淡淡笑意，轻声道：“这信笺呀还是从唐朝时才有的，那时有个长安官宦人家的女儿名唤薛涛，流落到了成都，不得已入了青楼。她才貌俱佳，尤以诗文为长。”
“后来她在居住的浣花溪做出了这种闻名的信笺，一共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残云十种颜色。今日我用的就是深红的这一笺。”
月妍听罢感喟道：“姑娘真不愧是学问名士家出身，懂得这么多学问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