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落，玄姝回到醉蕊阁时，陆言正倚在走廊处凭栏观望，发间落了许多雪花，他等了很久。
身后狂风大雪，他的唇冻得发紫，玄姝心下内疚，请他进屋饮茶避避风。陆言干脆利落拒绝了，微微垂首，脸颊上晕红悄然浮现。
他的家教很严，在这样严苛环境下长大的他，性格清冷之余，墨守成规，无趣至极。
可有些深藏心底的东西，如干柴与烈火，只要遇上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喜欢玄府，连空气都带着悠闲与散漫。
远处传来玄九婉转悠然的戏腔，他近来犯了戏瘾，云兮失笑，继而想起过往种种。
小的时候，蛇族还处在中上阶段，族长与夫人忙于处理事务，无暇顾及少爷，他有时小半年不回来，族长除了偶尔问起，便不管了，丝毫不担心性命不保。
此后到了小姐能跑能说话的年纪，少爷天天带着小姐玩耍，让族长与夫人格外省心，他们互相依赖很深，或许原因如此，在那些互相玩闹嬉戏的日子里，视对方为生命的一部分。
来龙去脉说完，玄姝迟迟没有反应，陆言与她相距不远，感觉却像雾中探花，又似镜花水月，明明能看见，却无法触模。
须臾间，陆言听见她轻轻叹气，似有若无。然后曼声说道：“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有什么需要解释，你若要走，玄府不会有人拦着。”
陆言讶然，世上有千言万语，没想到她会挑了这句话回答，忍不住又问：“你，不生气吗？”
玄姝凛然生威，冷淡回应：“嘴巴长在她们身上，说什么我也管不着，难道要我一一杀了不成？”
从小生活在组织里，将近十年的杀手生涯，她早已学会不在乎旁人说什么，她的冰冷无情，似乎与生俱来。
陆言闻得此言愈发忧愤，他低着头脸色阴沉：“你连侮辱都不在乎，还在乎什么？”
我在乎我这条命，我在乎我明天还能不能醒来。这点风言风语又算得了什么，她们爱说什么就让她们说去吧。
难得见温润如玉的陆言生气，玄姝嫣然而笑，袖口掩嘴，宛如持扇遮面的妩媚少女。
最是温柔一低头。
陆言目光偏向院子，白雪皑皑，风雪未停，脸上红晕悄然浓郁几分。
当遇到玄姝一刹那，他开始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任由陆言双颊红得像春日天边灿烂晚霞，她只当做没看见，道：“没关系的。”说罢，转身面向云兮：“云兮，我的汤好了吗？”
云兮应答后，她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道削瘦背影。
绿篱跟在玄姝身边，转身往后瞟了一眼陆言，然后拉住玄姝的衣袖倾身耳语道：“小姐，我发现陆言只要与你相处久了，就会脸红。”
玄姝不与回答，转角一瞬间，四目相对，陆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惹得玄姝忍不住轻笑，曼妙身姿摇曳走远，他才回过神来。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陆言如是想着。
“既然小姐不在意，应该自有主张，你们别担心了。”
陆言听见云兮说话声，蓦然想起还有旁人在，作揖致谢后回到和宜房。
窗外星辰漫野，他眺望夜空发呆，浮生走进屋里连唤几声，均听不到回应后无奈放下参汤，走到书案旁推了他一把。
“少爷，你想什么呢，这般入神。天气寒凉，快用些参汤补补身子。”
“哦。”他随意应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用勺子慢吞吞喝着参汤，一副失魂落魄的样，浮生憋屈，近几天都这样，心不在焉好似丢了魂。
陆言细细琢磨，越想越不对劲，难道她没听清吗？她们要取她的性命啊！
他急忙要再去醉蕊阁，被浮生拦住了，无奈叹气：“少爷，你冷静些。玄姝小姐既然不放在心上，她自然有把握，不然任由她们取了性命不成？”
两人忍不住吵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注意到倚在门边低着头的玄九，他脸色阴沉可怖。
他们忽地听见玄九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你说的，可有半分虚假？”眼含杀意，冷得透骨，被他推开的房门飘进雪花，落在木板上化成如水滴。
因为风雪寒冷刺骨以及眼前冷如冰雕的玄九，陆言和浮生同时颤了一下，打了个激灵，浮生抢先说道：“绝非是我家少爷的错，只是不小心撞见……”
浮生话音未落，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小姝不在意，我却不能。
夜凉如水，静谧漆黑，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陆言走进披锦屋时，玄九正在擦拭剑上血迹，他头也不回漠然起问：“何事？”
陆言久久没有回答，似想起什么往事而神游天外。玄九放下沾满血迹的白布，他用了凡间布满符咒的剑，雨桓她们已经魂飞魄散。
此等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利器，府中唯有他能驾驭，他对雨桓等侍女辱骂玄姝，显然气急了。
陆言如梦初醒看到他似红宝石融化的眼睛藏满冰凉的狠绝，微微诧异后，很快恢复往日清冷面容，心底却依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会是平日里看起来妖媚风流，甚至有些吊儿郎当的玄九，他感慨万千，玄九却悠然开口：“你来指责我？”
陆言笑了一下，不慌不忙解释道：“玄姝让我来叫你吃饭。”
关于玄九的决定，他不愿过多干扰，这个男人有他没有经历过的种种风浪，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若真的心狠，早在半白偷窃时，就已尸骨无存，何苦留她到今天。
玄九脸上扬起纯真笑容，丢下剑让陆言放好后，高兴地飞奔醉蕊阁。
性情悬殊落差之大，唬得陆言瞠目结舌，他模了模被玄九撞得生疼的胸口，刚才一切并非梦境。
陆言走出披锦屋，低头沉思，曾听娘说，蛇性本冷，且无情无义。
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没得改变么？
他失魂落魄漫无目的飘荡雲微回廊中，直至撞到浮生才顿住，浮生捂着头眼泪狂飙，“少爷，你注意点，要是冲突了玄姝小姐，玄九少爷饶不了你。”
陆言忽然抬头问浮生：“你觉得玄姝是什么性子？”
答非所问。
浮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回答：“小姐不常说话，不知是什么性子，反正不好相处就对了。玄九少爷可就难说了，千变万化，真假难辨。”
陆言哦了一声后，低着头继续往院子走，似有所思，似有所遗。
被忽视的浮生无奈又无语，自从入了玄府，少爷无师自通学会了走神发呆，除了时不时打探小姐身世，修炼也开始变得积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