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这一晚上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桃婆子、荷花的脸交替出现，还有许多她见过面却叫不出名字的丫鬟婆子，每个人嘴巴都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等她第三次被惊醒的时候，天还暗着，睡在脚踏的忍冬已经起身在端热水，她索性也坐起来。
“小姐，您可别冻着了。”忍冬见了拿着大衣裳给她披，外头琼花几个听到动静也进来，给王梳头打水。
等收拾完到孙姨娘房里，王见着孙姨娘眼下还有点青，想必是一夜都没睡安稳，她心里微叹，也是不知道这院里今晚有多少人没睡好呢。
到了陆氏房里，王五爷却早早到了，也没有昨晚那副暴跳如雷的模样，穿着宝蓝衣衫，头上戴了小金冠，腰间带着根白玉腰带，看上去一派温文尔雅，只是坐在上首喝茶。
昨晚王五爷定是在梅居过夜，今日早早独自提前来了，倒像是没有给习姨娘撑腰的打算。王心里还想着，过不得一会儿，习姨娘院里的翡翠来了，报是习姨娘现在还起不得身，不能来请安了。
陆氏听了笑笑：“让你家姨娘这几日都别来请安了，好安心养胎，有什么缺的想吃的，尽管使人来说。”
说着她扶了扶发髻上的红宝石簪子：“我这里还等着她帮忙呢，春日宴上缺了她可不好。”
此话一出后边站着伺候的姨娘们脸色大多都变了，陆氏愿意带着习姨娘出去应酬，可不是习姨娘极得宠的样子，孙姨娘想得更深些，莫不是王致远真的不好了，陆氏确实打算抱个孩子？那也不能选习姨娘的啊，现在已经这般得宠了，等孩子再大些，五房还有陆氏的立足之地么。
坐在上首的王五爷听了这个扭头冲陆氏微微一笑，陆氏也笑盈盈回望过去，夫妻俩倒显出一点堪称可笑的柔情蜜意来。
几个姑娘们小的还懵懂，大点的面上也或多或少带点不自然出来，让王意外的是，反应最大的不是与陆氏母女同心的王如意，反倒是王茵。
这个脸色一贯带笑的姑娘听着这个手都在抖，五房虽来江洲有段时日，可吃法还是偏向京中，每个姑娘面前一碗热烘烘的芝麻粥，原就是拿稻米久熬的，芝麻还要去皮蒸熟了研烂，加在粥里就为了取其香气，吃起来又香又软，前面有香葱酥饼、肉松等点心摆着，配着粥吃再好不过。
等王茵去喝粥，手还抖着，汤匙碰着瓷碗发出了清脆撞击声，时下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桌上不仅不开口说话，吃起饭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国公府规矩重，每个姑娘都是练过的，便是王薇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陆氏倒是没责怪，旁人都知道昨晚小孙姨娘被禁足，连儿子都被抱出去养了，王茵不过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听着习姨娘的事失态倒也情有可原，连王五爷也这么想，他不耐地瞟了眼王茵，连这女儿的年岁都没记清，只觉得上不得台面，就没多管。
王茵感觉四面八方传来的眼神，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却慌乱的不行，在梦里习姨娘的孩子应该是掉了才对，因着这个，王五爷别说来陆氏房里用饭，踏都没踏进过一步，春日宴也推期了，陆氏自顾不暇，哪有什么让习姨娘来帮忙。
王不知道这个姐姐在想什么，她注视了失魂落魄的王茵好一会，等王茵有所察觉地回望，她给了这个姐姐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果然王茵的脸色更白，一碗粥吃完了都不知道，汤匙还往空碗里伸。
王倒是没什么同情的意思，撇开以前不论，这个姐姐还想借着已逝的荷花做筏子来给自己挖坑，这举动无疑触到了王的逆鳞，连带着对失了儿子的小孙姨娘也没什么怜惜。
等用完饭，王琬没跑去自己房里，反而窜到王那儿，一气喝了好几杯茶才开口。
“姐姐，你说老爷，老爷……”
王瞧着她说话吞吞吐吐，手还抠着引枕上的绣花样子不由无奈：“老爷和太太的事不是咱们能管的，昨晚的事你就当不知道，一个字也不准向外说，知道吗？”
等说到后面几个字，王已经板起了俏脸。
“我知道，”王琬看姐姐这般严肃，缩了缩头，随后却有些不服气地嘟哝，“我就是奇怪，太太哪里不好，为什么老爷……”
就算是庶出，可都是在伦理君法教诲下长成的，这样的小娘子瞧着姨娘也不会真觉得这是多骄傲的事，王五爷为了习姨娘三番两次打陆氏的脸，不光下人们不理解，连几个儿女都在嘀咕。
可这个时代的男人不大多都这样吗，王想了想京城国公府几位老爷，除了庶出的王三爷，其他几位不都有得宠妾室，更不用说行事荒唐的王四爷，就差把宠妾灭妻挂在脸上，要不是四夫人生母早逝，同胞兄弟也不亲，王四爷又不领官职，只能算个名士，否则怕是早就被言官弹劾，或是被谢氏族人打上门来。
对时下男子来说，妻子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合得来就做个“相敬如宾”，合不来也无所谓，自己找合心意的妾室宠就是了，王突然莫名想到前世无意中看到的一个比喻：妾室是娇贵的名花，看着漂亮时时呵护，妻子就是花锄，勤勤恳恳除草让这娇花更美。
这个比喻当然有许多夸大和不实，比如说在本朝，妻子要是真的不满意了，把妾室拉出去卖也不犯法，只是真这样做了，难免伤了夫妻和气，说到底，这是一个围绕着男人转的时代，女子的本事撑破天去，也要找个好拿捏的男人在面前顶着，才不至于惊世骇俗、被礼教所指。
王摇摇头不让自己多想，她随手从几上捞起一枚蜜饯塞到王琬嘴里：“还塞不住你的嘴，老爷怎么样是你能说的？被嬷嬷知道看不罚你立规矩。”
国公府里的立规矩就是罚站，其实从某方面来说，这个是为了姑娘家日后出嫁准备，做了媳妇子，在婆婆面前可不得好好立规矩，王琬好动些，最不耐烦被拘着，一听这话果然不出声了，王拿眼一瞧又问：“赵妈妈呢？”
往常这位王琬的养娘可不会离开王琬一步，就算最近得了李嬷嬷教训，也不肯放王琬单独出来，只是这两日不知怎么了，倒不常见她。
“赵妈妈这两日肚子不舒服，在房里躺着呢，”王琬咽下了嘴里的蜜饯，“自打上回去寺庙里坏了肚子，妈妈身子就不舒服，我想让姨娘给她找个大夫看看，她也不肯，说是没什么大碍。”
说到这位自小亲近的养娘，王琬脸上也不免露出了一点担忧。
自打上回寺庙吃坏肚子？王微微皱眉，寺庙里都是素斋，拿什么吃坏肚子？听起来这时间还真是够可疑的，想想上回王茵给自己塞荷包的时候，身后没跟着的大丫鬟蔷薇，王不由在心底起了疑心，她想了想道：“赵妈妈年纪大了，有什么不舒服可不能拖着，不如我陪你去找姨娘，让府里的医女给嬷嬷来看看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