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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明帝五年,沉月国王宫。

不安的灯火照亮了整个王宫,从某个宫殿里传来的一声又一声的惊恐呼叫,已经将这个夜晚的沉寂生生打破。

百米长的白石台阶上,一个白衣染血的年轻女子跌跌撞撞地自上方而下。

慌乱中,过长的裙摆不时绊住她的脚,她却没有空闲的手去提裙子,双手只紧紧怀抱着一个大包裹,一边咬着牙,满眼的决绝中隐约透出几分狂乱来。

也不知究竟有谁在后面追着她,让她这样急切地恨不能马上逃离这里。

宫里边已是一片慌乱,眼前的夜空却是无边黑寂,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像是有了什么不详的预感。脚步几近踉跄,可她还是拼着命地前行着。

——她绝对要逃离这里,绝对。什么家族的使命,什么王族的血统,那都是一些唬人的鬼话罢了。她独孤瑾玉怎么可能会为了那些无聊的东西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呢——她根本不想要那样的人生。

至于她的那个傻瓜弟弟,就让他留在这里好了,让他独自老死在这座该死的宫殿好了!

女子紧绷的嘴唇几乎要被自己咬破,苍白面孔上那双锻墨般的双眼却亮得几乎能烧起来——不管怎么说,她是一定要离开这鬼地方的。

“啊!”

突然间,她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繁复华丽的裙摆最终还是把她狠狠绊了一跤,她摔在坚硬的台阶上,背脊和手肘都传来一阵顿长的痛意。

怀里的包裹也因此而顺势掉了出去,松散的布包裹里滚出一个带着血的圆状物来,一路跌落到台阶下。

于是,白森森的月光下,台阶前的空地上便赫然多了一个人头。人头上面那张已经闭上了双眼的面庞年轻而又俊秀,细看过去,似乎还与这个年轻女子的脸有几分莫名的相像。

她刚站起,却又跌坐在台阶上。目光触碰到那张脸,身体下意识地颤了一下,蓦然张大的瞳孔里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惊恐和抗拒来。

她的手指抓着裙角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身后的台阶靠去,脑子里竟是一片混沌。

……

“姐姐。”

记忆里那个轻而游离的声音在脑海里骤然响起,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个瘦弱的白袍少年的身影。她不禁全身打了一个寒颤。

“公主在前面!”

呆愣之下,她突然听到宫殿后面有人高声嚷道。

可她坐在那台阶上,却怎么都动弹不了。

此刻,满心满眼的恐惧和绝望一起弥漫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最终,她还是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吗?

……那是她的亲生弟弟啊,她唯一的弟弟。她的嫉妒心,让她害死了自己的唯一的弟弟?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恨他了?她明明到现在都还记得弟弟刚出生时的模样,那么小,那么稚女敕,又那么让人忍不住想要怜爱。

“母后,弟弟好可爱啊。”

——年幼的她曾趴在她母亲的膝前,戳着母亲怀中那个孩子软糯糯的脸蛋,嬉笑地说。

“因为这是你的弟弟啊。”温柔而美丽的母亲那样说道。

“咦,因为是我的弟弟,所以特别可爱吗?”她不解地问。

母亲依旧微笑着回答:“对啊。因为他是你的弟弟,也是我们沉月将来的主人。”

“哇哇,沉月将来的主人,那他将来是不是会像父王一样啊?”她忍不住笑道。

“那当然。”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无比怜爱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婴孩,眼里似乎只剩下了这个孩子。

她却一时有些发愣,如果弟弟将来会成为父王那样,那么他就会找到一个像母亲那样的女子,然后他们两个人会一起携着手看这天下。

可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又会在哪里呢?自己应该待在什么位置呢?

她有些害怕,因为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姑母,姑母几年前就去了遥远的那个鹿城,和她自己的儿子一起离开了这里。很多年后,自己会不会也像姑母一样,再不能待在这个宫殿了?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幼时有太多新奇的想法和好玩的事情,很快她就忘了这个问题。

那时,她并不害怕自己的弟弟……直到六年前,因为那件事,她才突然开始害怕了……

那件事,只能怪她弟弟自己。

她这样想着,内心才稍稍平静了些许。

“公主就在那里!”

她正走着神,却听到又有人高喊一声。那群人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她的心“突突”地狂跳着,好不容易克制着害怕站起身来,可还没站稳便已经被禁卫军给包围了。

“公主,请您束手就擒吧。”领头的进军头领一脸冷峻地说道。口中叫着“公主”,可其实心里已经不把她当做沉月的公主了吧。

她缓缓抬头,眼中的恐惧不知在何时没了踪影,她只冷冷地看着他们,眼里竟还有让人畏缩的威芒。

“将军,王上的尸首找到了!”

静默间,突然听得一个还有些稚女敕的将士声音微颤地叫道。

众人转头,自然都看到了那个掉在月光下的尸首。

禁军统领的目光也不由地有些震颤。那个女人,竟带着她弟弟的尸首逃跑……她都已经亲手杀了他了,还要他的尸首做什么?

“弑君之罪——将墨玉公主拿下!”

一声令下,众将士一起作势而上。

“你们敢!”慌乱间,她一声怒喝。

可没有人理会她,已经有人要伸手押起她来。

“住手!”

突然听得一声尖利却缓慢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传来。

禁军统领惊觉回头,看到道上的来人,眼中有些诧异:“金公公?”

其他人也不由朝他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白面的公公正缓步朝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四人抬着的金丝软轿,透过轻薄的细纱,隐约可看到轿中有一人静坐着。

那金公公从来都是跟在陛边的贴身太监,如今他亲自领着一个轿子……莫非,这轿中……

“金公公,我们已经抓到墨玉公主了。”统领向他抱拳说道。

金公公只微笑着点了点头,缓缓道:“王上有令,谁都不许动墨玉公主。”

“王上?”

众人原本都屏着气,如今却忍不住一起低呼一声,脸上现出惊异神色。

“你说王下没有驾崩?”

“大胆柳胥!”

金公公听得此言,霍然厉声质问道:“谁告诉你王上驾崩了?”

“可……可刚刚宫里的宫女都……”

向来谨慎的禁军统领有些不知所措,刚才沉月王寝宫的宫女明明都在那里大声哭喊着王上驾崩了,宫里这才乱作了一团,怎么突然又说……对了,统领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可王上的尸首是怎么回事?”

对啊。尸首是怎么回事?这也正是其他人想问的,那张温和秀气的脸明明就是王上的啊。

金公公神色间有些不耐烦地撇了一下嘴,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不过是王上和大家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玩笑?

众人皆一脸懵然。没人相信他们的沉月王会开这种玩笑。

“不,还请金公公让我们见一见王上。”柳胥望着他背后的那顶软轿,眼神复杂而又坚决。

“呵,柳将军是在怀疑杂家说的话?”金公公听了这话,不由轻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讽意。

“卑职只是想亲眼看看王上是否安好。若是王上真的没事,我们也就都能放心了。”柳胥解释一句。

“可是王上近几日里受了风寒——这你又不是不知。”金公公的语气里已经有了责怪和不悦,声音冷厉,“你说,是王上的金躯重要,还是你柳将军重要?”

“可是……”柳胥一时间也无话可说。

这金公公是在沉月王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老人了,沉月王身体又素来不好,平日里常常不想见人,只这金公公能时时在他面前说上话。因此,就连柳胥这个禁军统领也对他有所忌惮。

“还请王下让卑职看一眼!”

犹豫再三,柳胥最后竟直接着朝着轿子里的人大喊了一声。

“你个狗奴才!你还真拿自己是什么……”金公公忍不住想要开口训他。

“金公公,莫要这样。”

突然,听得软轿中传来温清疏淡的一声——果真是沉月王的声音?

众人还来不及惊异,软轿的轻纱已经被那双无比白皙秀长的手轻轻撩开。

轿中露出那张温润清秀的脸来,和此时沐浴在月光下的那张脸一模一样,只是那张脸已经闭上了眼睛,而这张脸上的眼睛依旧如锻墨般纯粹莹亮。

然而,两张脸的苍白程度却相差无几。

——虽说病了几日,可谁都没有想到沉月王的脸色竟已经差成了这种地步。

柳胥见了轿中的沉月王已然这样不适,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跪在地上请罪道:“是卑职不明真相犯了大错,还请王上责罚。”

“不怪柳将军。”沉月王淡淡地抬眼,又说道,“你们快放了孤的王姐吧。”

“是。”

柳胥应声,示意手下放开公主。

“孤已经乏了。”轿中的年轻国王放下了纱帐,淡淡说一声,“金公公,我们回去吧。”

众人都跪伏地上,送那顶轿子远去,四下无人出声。

只有一人从始至终一直站立在那里,身子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呆愣的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恐惧。

他没事,怎么可能?

她明明记得他刚刚倒在血泊里的样子,他嘴里吐着血沫,虚弱苍白得如一只将死的幼兽。她颤抖着看着他一点点没了呼吸,她……是的,她想到了逃跑,但她记不清在离开前自己做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当时很慌乱,整个人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痛和空茫,于是,她就想着要在离开前带走点什么东西——她需要什么东西来补上自己心里的那一片空茫。

但她记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亲手割下弟弟的脑袋……当她回忆起他寝宫里的场景时,眼里便有铺面的血色和钻心的痛……可他,竟没有死!

那么,那个尸首便是假的了?

她抬眼去看那个从自己手中滚落的尸首,可惨白的石板地上早已没有了什么尸首,只有几处小小的血渍。柳胥已经让人移走了那个尸首。

独孤墨玉的眼里既有恐惧又有怀疑,说不出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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