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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

可是他却有个不算好的习惯, 那就是喜欢去寻根问底。遇见不明白的事情, 总是想要去弄得明白一些。

于是,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他想尽办法, 从那些还没有虚弱到近乎不存, 亦或者是还能够交流, 记得一些事情的魂魄沟通,渐渐地,一个尘封了千万年的秘密,就这样在和尚的面前展开。

他明白了为什么魂魄不能转生, 也明白了魂魄会在短短的几日,又或者是几十日内失去活着的时候的全部记忆。

至于失忆时间的长短, 与那件事情的印象是否深刻, 魂魄是否强壮也有关系,比如横死的人,记忆一定是比寿终正寝来的清晰。

而当他们的记忆消失干净的时候, 他们的魂魄就几乎荡然无存了。

当然不至于灰飞烟灭,只是虚弱到无法察觉而已。因为他们是已经成为过去的人, 没有人将他们记录,所以, 他们就成了“空白”。

知道了这一切的他觉得恐怖, 并且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有多么的渺小。

他对于规则并没有多么怨恨, 他只是将他看做一个普通的神明。

真正怨恨规则的是那些魂魄, 尤其是被镇压的怨灵。

是的, 他曾经在魂魄的指引下,到过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灵压太强,只要是魂魄,在失去所有的记忆之后,就不会再留恋自己生活的故土,他们会无意识的被灵压吸引到这里,然后使得底下被压制的力量愈加强大。

早在那个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件事情不简单。如果就这样放任下去,这地下的怨灵总有出来的一日,而那一日,便是浩劫。

他在那里呆了许多年,每一年都在循环往复的唱诵着往生咒。

往生咒并不能够度化这些魂魄,但是至少可以使他们些许的安宁,不至于如斯痛苦。他念的时间长了,竟也可以与怨灵们有所交流,但是同样的,他也会受到一些感染。

比如说,沾染上来自他们的仇恨与愤怒。

“造成这样的结局,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但他是罪魁祸首!”

他曾经试图在那些怨灵们情绪稍微稳定的时候劝说,但是效果显然不大,而且还有点被带过去。

“生生死死自有天数,何须规则来执行!这样的神明,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除非用他的血肉元神来祭奠我等,否则,便索性叫天下人,一并如这般不见天日吧!”

只要提到规则,这些家伙就会非常激动,显得六亲不认。

哦,也是,他根本不算他们的六亲,甚至连朋友都不算,顶死了说一声认识。

他自嘲的想,大概连认识也称不上,毕竟他们从未见过面不是?

一个在地上,一群在地底,想想也是莫名的有趣。

经文上说地藏王菩萨不度尽地狱魂魄便永不成佛。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有那么伟大,但也想要帮这些地底下不见天日的家伙们做些什么。

诚然,他们很可怖,但是也很可怜。

“往东边去吧,桀桀桀桀桀……去看看他在人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天道不会让他好过的!”

“就让他们狗咬狗吧!哈哈哈哈哈!”

“看看他的下场,看看他是如何不得好死!”

“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啊……嘻嘻嘻……”

为了满足这群鬼魂们的愿望,他不得不踏上了像东方而去的道路。

这些家伙一个一个对规则恨得要死,但他却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规则。

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要是实在是找不到,那也不能怪他不是?

要不先到了地方,再走回去,和那群恶鬼胡编乱造一通?

他设想了很多种办法,但现实却总是和想象的有些不大一样。

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虽然那人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那群恶鬼简直把规则说的人神共愤,于是他就下意识在脑海里建立了一个刚愎自用的刽子手形象,却没想到,那居然是一个文弱清秀的年轻人。

细雪染白了屋檐,茶馆二楼靠窗的位置,脸色有些过于苍白的青年裹着棉衣,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正安静的听着戏咿咿呀呀的唱。如果忽略那个青年周身围绕的怨毒魂气,一个一个扭曲狰狞了面目,张着血盆大口吸食着他周身的生气,倒真是如同一幅安静的图画了。

这个年轻人,活不了多久了。

怨毒的话语回绕在他的耳边:“他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吗

这个青年身边一丝灵力也无,只怕连缚鸡之力也没有,他威胁不了任何人。

但那些恶鬼却已经威胁到他的生命了。

他犹豫起来,不知道自己应该这么做。

他可以帮这个年轻人驱散恶鬼,但那些恶鬼总还会缠上他,只要他的气息还吸引着他们。但他若是不帮……只怕这个人连三年都活不过。

和尚没别的毛病,就是性子温吞,等他答案还没出来的时候,窗边坐着的年轻人已然消失不见了。

和尚抬手模模沾了冰凉雪花的光头,侧耳听见一段这样的对话。

“怎么穿这么一点就出门了,还坐在当风的口上,本来身体就不好,再病了可怎么好?”

“没事,咳咳,你不用太担心,成天在家闷着太难受了咳咳……身体若是一直好的人,突然病了是有,像我这样的,咳咳咳,再病也病不到哪里去……你看,我的手还是热的。”

和尚听罢,心想,手一直捂着茶杯,能冷到哪里去?可就这小身板,这一句话断好几段的气息,大约也是一直病态缠绵,若在要有什么病,只怕也不是病了,是要一命呜呼了吧?

他原想转身离开,却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还死不要脸的敲开了对方的家门,一开始是说化缘,后来就成了天气太差没有钱求住宿。

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能一概而论,他决定要慢慢的判断。

“在下家贫,只怕不能收留大师太久。”

和尚打量着这开门说话的人,估模着就是他听见的那段对话里面的那一位。长得俊是俊,身上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息,只是脸上表情少了一些,说话语调一条线,叫人觉得略微有些无聊。

内心吐槽完一番,该不要脸还是不要脸:“不妨事,贫僧不过是求几日罢了。”

男子没有表情的脸上莫名叫人看出了一丝不情不愿,却还是道:“请进吧。”

他一脸淡定的进了门,而后看见了斑驳的四壁。

很破旧的房子了。

屋子中间摆了一张桌子,靠墙也有木桌书架,向来是当中的桌子吃饭,旁边的读书?

与后屋隔着的布帘被掀开,那苍白瘦弱的年轻人在后面露出半张微笑的面孔:“小雨,有客人么?”

“是一位大师。”男子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眉目间冷淡的线条一瞬间显得柔和了起来,“没什么事情,就是借宿几日。”

“哦……”青年对和尚笑了笑,说:“我去给大师下一碗素面,大师不要嫌弃便好。”

和尚表面上一派淡然的道:“多谢。”内心却是盯着那两人紧握的手狂念“阿弥陀佛”。

了不得了不得,他可没有打扰到人家什么吧?

吃完人家的面,总不好什么都不干,他很好心的帮青年将周身缠着的恶鬼给驱了驱。

然后,在晚上青年喝药的时候,还很自觉的往那里面加了一些固元的药物。

看着青年把药喝完了,和尚觉得非常满意。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这墙年纪大了,空了心,隔音有些差劲。

他倒是无意去听人家的私房话,无奈这墙太不让人安心。

墙叫和尚知道,这户主是个不言不语爱记小账的醋神。

就因为晚上的那一晚素面,他用行动迫使和尚念了一个多时辰的心经。

于是,第二天一夜枯坐至天明的和尚委屈的走出了屋,更委屈的是面对他的只有男子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和小半锅冷了的稀粥。

和尚忍不住道:“就吃这个……?这东西吃下去,太伤脾胃了吧?”毕竟这大冷的天。

男子连一眼也没舍得施舍给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个能把人气吐血的字:“穷。”

和尚:“……”

他知道,其实这个人的潜台词是,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滚,老子对家里多出一张嘴,隔壁多出一个人来非常的不满。

和尚没办法,和尚只能忍了,然后他冷冷的将那碗冰凉的稀粥喝下了肚,喝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真是要了和尚的命哟~~

吃完早饭,和尚主动刷碗,男子一点也没和他客气,坐在桌边读书读得认真,一直到中午,才看见青年慢吞吞的从屋里走出来。他的脸色较先前稍许好看了一些,不再那样苍白,添了一丝血色,只是说话依然有些气息不足,人也看起来有些倦怠。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睡过头了……”

“没关系,我帮你熬了小米粥,现在在锅里温着。你坐下,我帮你端来。”

男子放下手中的书,前一秒还冷若冰霜,转眼换成了和煦春风,这变脸的速度,看的和尚叹为观止。

青年坐下,抬手揉了揉眼睛。

和尚问道:“施主可是眼睛不适?”

青年道:“也没什么……有时候会有点疼,倒是不影响视物,大夫也没说什么,我想,那大概是没什么吧……”

和尚寻思着,那估计不是你这辈子的问题,怕是上辈子带出来的。

神明是可以拥有轮回的,这一点和尚听那些怨灵们说过。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身为规则的转生,居然会爱上一个凡人,并且貌似还被压的很死?

飞快地瞟了一眼青年耳后那穿了高领棉袄都挡不住的可疑痕迹,和尚头一回说话红了脸:“施主……说一句贫僧不该说的,以你的身体情况……那个……嗯,需要克制。”

青年一开始还有些茫然,后来慢慢的回过神来,白皙的耳朵尖缓缓的爬上了一丝粉红,他有些尴尬的道了一声谢谢,和尚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口,于是气氛禁不住开始冷场。

幸好那变脸飞速的屋主回来的及时。

似乎是察觉到突然安静的空气有些奇怪,他问道:“怎么了?”

和尚低着头,说不出话来,还是青年接了口,淡淡道:“没什么……咳咳……”

青年忽然一阵咳,男子抬手给他轻拍着后背,他用手捂着嘴,咳了好长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男子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说了一声谢谢,捧着碗慢慢的喝。

和尚忽然有些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便找了个做功课的借口,回屋去了。

那个人……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了。

不仅仅是因为有恶鬼吸食他的生气,更因为体内逐渐累积的毒素。

那碗粥里有毒。

一星半点不要紧,怕只怕用的时间长了,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和尚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不太明白这个世界。

明明是喜欢他,却为什么要下毒害他的性命呢?

下午,男子似乎出门了,青年一个人在屋里,断断续续的发出咳嗽的声音,和尚实在是听不下去,只好去隔壁敲门,敲了两下,听见里面隐约传来一声很轻的回答:“进来吧……”

他推了推门,这门根本没有锁,轻轻一用力就能推开。

青年蜷坐在床上,被子裹着,大概是因为咳嗽的缘故,额上有些虚汗,脸颊和嘴唇也有些不正常的红,与这冰冷的房间相较,似乎是有些格格不入。

和尚立在门口,欲言又止。

他该说些什么呢?让他快点离开这里,说你喜欢的人一直在对你下药?

这样的话,和尚说不出口。

“我们……聊一聊?”

最后,还是青年看出了和尚的窘迫,主动打破了沉默。

和尚点了点头,却不料青年又一次叫他感到了惊讶。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虚弱的连话都不一定讲的动几句的人,却没料到这个人虽然说话有些接不上气,但是却很会说话,他每一个话题都可以信手拈来些许,哪怕是深奥的佛理,也可以和他简单地聊上两句,且他的说话方式,声音,都叫人感觉极为舒适,和这样的人交流,几乎可以说是一种享受。

和尚不明白,他有着这样的才学,却为什么要在这里消耗自己的生命。

于是,他便问了,当然,不是这样直白的说法。

青年低低的笑了。

他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母亲了,再长大一点,父亲也走了。索性留下来的钱还够。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能活多久……大概是先天不足,我的身体从小就不好,咳咳……所以我就想着,与其在一个地方等待死亡,不如天南地北都看一看……这样哪怕是死了,至少也能让我活着的时候有些意义。我原本以为,我这一辈子,到头来,随意寻一个无人处安静离开便是,无亲无故亦不需人凭吊,连丧事都可省下,却没料到,终究是要拖累人了。”

和尚忍不住打断他,说道:“你并没有拖累谁。”

应该是他对不起你才对。

青年听了,忍不住又笑出了声,他装模作样的板着手指头数,然后说道:“也对,我留下的钱,再怎么说,也能够我自己的棺材钱,咳咳……”

他话未说完,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尚看的只觉揪心,等他咳完了,先前捂着的手帕上,和尚看见了一片濡湿的殷红。

“大师,就当没有看见吧……”

青年看着他的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恳求。

“就当没有看见吧……哈……您说,我能过得去今年冬天吗?”

和尚很想说,如果那毒药你再吃下去,今冬只怕很难过,但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好好休息,慢慢一定会修养好的。”

阿弥陀佛,他这个出家人,终究是说了谎话。

青年听见这句话,似乎是也多了一些信心,他低声呢喃道:“但愿吧……从前我总想快点死,但现在……总是想着,能熬一天算一天吧……至少多活一天,可以……”

再下去的话,和尚便听不清了。或许,他说的这几句话,本身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青年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在说了这么久的话之后,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和尚帮他将被子盖好,腰还没直起来呢,这屋子的主人就又回来了。

“你在干什么。”

这句话的音调很冷,就好像说出这句话的人的表情。

“大师,在下家贫,委实供奉不起您。所以,还请您别处化缘吧!”

和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有限的几件行礼,然后乖乖的被赶出了门。

可是临到门口,他还是忍不住转头,对男子道:“他活不了多少时间了。”

男子没有表情的关上半扇门:“与你无关。”

“对他好一点,可以么?”他斟酌着语气,几乎是恳求的说道。

然而,回应他的,不过是另外半扇彻底关严了的黑色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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