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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话音一落,张成的脸色就尴尬起来,踟躇道:“也是我没看好表弟,席上也不曾与外祖父多说什么,就让我带表弟去吧。”

王希音也不推辞,当即笑道:“那就麻烦表哥了。”

待出门时,张成看着夏樱和秋槿依旧跟着,蹙了眉去看王希音。

王希音懒得与他打眉眼官司,只道:“表哥可是觉得这二人服侍的不够?”她招手让院子里站着的两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过来:“你们跟着四少爷和表少爷,再有什么回来报给我听。”

张成自然不愿意再有丫鬟去,夏樱还好说,那个穿墨青比甲的丫头之前就在书房侍立。虽然他自恃问心无愧,也防不住小丫头不分情理呀。

然而他现在是看出来了,这王家表妹铁了心是要这些丫头过去的。国公府的教养不过如此,他倒要看看一会儿这种下人在国公爷面前诽谤他这个正经表少爷的时候,国公爷可会容她们放肆!

“表妹,须知女子以贞静、柔顺为要。你……好自为之罢。”言罢,甩袖离去。

“表哥慢走。”王希音礼数自始至终并不曾错。

一路上,四个丫鬟跟在身后,颇有几分浩浩汤汤之感。张成觉出表妹对自己的不信任后,就有些憋气。尤其是丫头脚步声很轻,只有那个墨青比甲,叫秋槿的丫头手里提着竹藤篮子里砚台碎块相击发出的声音。疾行过去,竟是连方才与他“相谈甚欢”的表弟都不曾开口。

眼见要到国公爷的书房,不说不行了。张成犹豫了下:“表弟,一会儿跟国公爷……”

“我自会以实相告。”淳哥儿还有些气张成方才的话,**地说。

“这,这是自然。”张成这会儿终于觉出这表弟耿直的性子,往日跟邻里大放厥词的口才,在四个丫鬟的注视下,竟有些张不开嘴:“方才却是你不曾接住……”

“表少爷,这边有石子,您慢些走。”夏樱忽道,引着两人绕过一棵桂树,书房就在眼前。

“放肆。”张成恼道:“我与表弟说话,哪有你开口的资格。”

夏樱二话不说,直接跪到地上,身后三个丫鬟一起跪下:“表少爷息怒。”

有个书童在旁边探了头,瞄了眼情况连忙缩回,不知去向。

“表哥,夏樱姐姐不过是提醒你看路,这是她职责所在,你为何要罚她?”淳哥儿知道夏樱是姐姐的得力丫鬟,往日伺候也很经心,便是五女乃女乃也是奖的多,何曾见她被旁人训成这样。

张成嘴里发苦,他家下人连上灶房的婆子也不过五个,还都是母亲陪嫁来的。据说当年母亲陪来的更多,却都不知去向。他毕竟才十三岁,家里下人少又不常见,即便觉出自己是被夏樱阴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刚才那句放肆还是他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四少爷,表少爷。”就在张成不知该如何做的时候,一个穿茶色衣裳的小厮过来,他一个行礼的动作,袖口的暗纹就在阳光下一闪而过:“二少爷让小的过来问问发生了何事。”

淳哥儿见了他眼睛都亮了:“二哥也在!”他脸上笑开了,伸手去拉那个小厮:“宝平,快带我去见二哥!”

叫宝平的小厮笑道:“二少爷此时在书房,听见声音,这才叫小的来看看。”他眼睛利,扫了一下各人神态就猜了个七七八八:“表少爷,可是下人伺候的不尽心?小的僭越一句,毕竟是内院来的,哪里想不到也是有的,您要实在气不过,小的这就教人领她们到三小姐那受训。”

这小厮话里话外都是内院、三小姐的,无非是想告诫张成,这些丫鬟到底是别人家的,要真是大事,他这般训斥也就罢了,些许小事再闹下去,怕有些不好看。

张成有那么一瞬间真想开口喊人把这些丫鬟拉回去,却是淳哥儿先说了:“夏樱姐姐不过是要张表哥看路,谁知表哥怎的就气了。我要见祖父,是姐姐让夏樱姐姐带我来的,你可别让她走。”

宝平当下笑道:“既是如此,表少爷就宽恕则个。”他对四个丫鬟冷眼扫过:“让主子发怒,却是你们的过错,现在暂且记下,回去要找三小姐领训,知道了么?”

因着宝平是公主府出身,那里到底是大房,他又是二少爷王德普身边服侍的,说的话在国公府有些威严。夏樱等人齐齐应是,又向张成赔了罪才站起来。

张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这府里的主子下人在一唱一和,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是这时候,他也晓得自己再争犟无用,不吭声跟着宝平去了国公府前院的小书房。

这书房挂着一个小字,是国公爷日常休憩的地方,谈事待客的是前院另一处,是以并没什么忌讳。

宝平引他们去的也并非小书房的正厅,而是东厢,一个少年正斜倚在东厢罗汉床上拿了本蓝皮册子读着,他一身桔梗色底宝相花暗纹的斜纹绫直裰,腰间围着墨缠金丝绦,岁寒三友的玉佩缀着,一派闲适懒怠的模样。

见了淳哥儿进来,他秀长的眉毛一弯,桃花也似眼眸光彩滟涟,眼尾微翘,不提自勾的嘴角掀起:“不是去后院了么,怎的又过来了。”正是平阳公世子与安乐长公主的独子,二少爷王德普。

“二哥!”淳哥儿欢快地过去,刚要说什么,想到秋槿提着的篮子,又蔫吧了下来:“二哥,祖父给我的澄泥砚碎了,我是来给祖父赔礼的。”

王德普伸手捏捏淳哥儿小脸,他手指修长,经年练武又骨节分明,十分好看:“一方砚台罢了,回头二哥再给你个更好的。”不得不说,护犊子方面,这王家兄妹却是自成一派。

兄姐的宠溺并没让淳哥儿有半分轻松,他拧着小眉头,较真地说:“砚台事小,可那是祖父给我的开蒙礼,没有看护好是我失责,该向祖父请罪。”

王德普记得那方砚台。

确切说,他也有一方差不多的。

平阳公这一代对子孙礼教十分看重,大约也是现在盛世太平,军功难以出头的缘故,从世子那一辈就开始敦促读书了。而开蒙又是男孩子读书的开端,在平阳公看来是重中之重,是以每有男婴出生,他便广寻名贵墨石,找名家为子孙打磨砚台,历经三年铸成。

说是砚台,却也是平阳公对子孙的殷切期待,因为太过庞大,实用价值其实已经不太高了,做观赏看却是一件珍品。

王德普曾见过淳哥儿对那方大禹治水砚台的看重,却不想竟然会碎掉。

“怎么碎的?”因为砚台过大,淳哥儿力有不逮,自拿出后不曾挪动过,便是他有心去推也推不开几分。这么一听,王德普就觉出不对。

果然,淳哥儿抿了小嘴,没好气地道:“今日张表哥要去我书房查我功课,看到了砚台端起来观赏了一会儿,放回去时没有稳住就……也是我没接住。”他到底是个憨厚孩子,没有把责任全推给张成。

王德普这才瞭了一眼同在屋里的张成。

那眼神似冰,全没有看淳哥儿时的温润柔和,让张成打了个颤,之前在王希音那儿狡辩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二表哥好。”张成适时行了个礼。

王德普没有回礼,依旧歪歪斜斜地靠在软枕上,没有握书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腰间玉佩,在张成额头冒汗的时候,才慢慢开口:“张表弟对淳哥儿的功课十分看重啊……”往日不常来,每次必去淳哥儿书房,打着查功课的名义寻模淳哥儿的东西。

这种事,王家都心知肚明,只到底是亲戚,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能打发出去的,王德普从不曾过问。却没想到,这倒养肥了张家的胆子。

“不知表弟觉得淳哥儿的《幼学琼林》哪里读的不好?”

淳哥儿在一旁嘟囔:“表哥今天什么都没有问我。”便是之前也不过问两句,有时点评的还跟他答的全不一样。

张成额头的汗滴了下来,他今天一进书房就被那方砚台吸引住了,哪里还顾得上问淳哥儿什么,不就是孩童开蒙么,百家姓、千字文,他都是读完了的,谁耐烦理会一个小孩子的功课。

王德普的话像是揭了他一层皮,他涨红的脸恨不能滴出血来。

“宝平,把那篮子拿给祖母去,既然张表弟喜欢,就让二姑母一并带回张家罢。”王德普对张成笑笑,转头又模模淳哥儿小脑袋:“行了,叫你姐姐看见,又要给你挂个油瓶在嘴上。把怪样子收收,一会儿祖父回来,让他再给你寻个好的,这回不雕大禹治水,雕个纪昌学射,如何?”

“我想要愚公移山。”淳哥儿道,每每姐姐看他习字,私下里总要感慨一句“勤能补拙”,他也知道自己天分比不得堂哥,只好自己勉力自己。

王德普笑了:“别听你姐姐的,咱们淳哥儿小呢,便是二哥有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能三日背过《幼学琼林》。”

淳哥儿眼睛亮亮,羞羞地笑了。

宝平瞄了眼自家少爷,撇嘴:您是没背过,拿过去当天您就垫了桌脚,接着看《资治通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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