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扬闭上眼睛：“这么一想，我们好像很渺小。”
广陵笑了：“我们本来就是前代的遗留问题，不过传承而已。”
“传承？”
她说：“人生一场，任何人的结局都是悲剧，我们传承的不过是上苍指尖的那一点空缺而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生不过虚空大梦一场。”
麓扬看着她。笑问：“陵儿，你打算去找古剑上遗失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广陵坐在他身边，四周不断的落着白雪。她笑着：“我何必去找呢？那也是十五年之后的事情了。我就算是想要找那也要有一定的能力，更何况。”她叹气：“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女子的眼中多了几分清冷：“竹门如今还有两个孩子，身上带着五凤的力量，说不准他们两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宿命就是为了封住地火，我操什么心呢。可是，同样的，我也不希望那两个孩子和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可我不是神，更不是仙，窥不破天机，也不知道该不该去找，时间未到，茫茫人海，要去哪里找呢。”
麓扬望着她：“一切皆是机缘巧合，好比这颗灵石，若不是随了白畅去黑庄，相比这颗石头我们也是找不着的。”
“自是如此，所以……现在就说要去找寻这种话，未免有些不负责任，还是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去想这些事情为好。”
车中传来动静，应该是白畅醒了。
麓扬转身去看，那人只是翻了个身，接着睡。
“还有两日就能到杭州了，晓柔和泽新的医术也都不错，白畅的伤也不多愈合了，没必要这么紧张。”广陵笑着：“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可好？”
“我不是担心他的身体。”
“嗯？”
麓扬低下睫毛，看起来有些失落：“他的身体有你调养，肯定能很快好起来，我担心的是，他真的没事吗？门派遭逢大劫，如今无家可归，他孤苦无依一个人，真的没事吗？”
广陵听到他这番话，免不得心中生出一种难过的情谊，最后只能低头笑道：“总有一天会没事的。”
女子面上的担心也不少，只是她早已习惯，知道话不能说的太满，也知道不能这么去看待白畅的事情，他和自己还是不同的：“总有一天，他会没事的，无论多大的事情，随着时间的过去，伤害总会淡上一点。”
她笑了：“这么说来，你每天都逗他，捉弄他，就是想要帮他驱解心中的烦闷。”
麓扬抿唇点头：“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她笑了：“你已经为他做了很多了。”
“很多？”
“嗯，更多。”广陵看着前方已经是一片苍茫的白雪之地：“麓扬，你啊，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麓扬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腊月飞雪中，她一身单薄的青衣，看着总叫人心疼，可靠近她才发现这个人身上的温度比起这漫天霜雪还要寒冷上几分，纵然这个人总是都是一副清冷的表情，他也能理解这个人心中的苍凉。
她说，他已经做了很多了，他知道……
可……
人生漫长，他能为她做的，不过是帮她化去肩头微薄的霜雪，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不属于梅林，不属于麓扬，不属于江湖，她属于那个已经陷入永恒沉睡的青衣少年，麓扬很像见一面那位少年，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在他死后，都能这样牢牢的把握着少女的心，任何人，任何事，都撼动不得。
“淇，好看吗？”他问。
广陵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稍稍一怔随即笑道：“好看啊。比你们都好看，他有一会儿去山下采买东西，不小心露出了脸来，整个镇子的人都以为他是神仙呢。”她笑了：“当时，他还装模作样的用轻功飞回家来，弄得竹林镇现在还有一个青衣元君庙，香火还不错呢。”
“他是个有趣的人？”
“肯定比白畅要有趣，比起你这个木头，更是不知道要有趣多少倍。”她嘴角的笑带着蜜意，那是说起思慕之人的欢喜：“他功夫比我高深，每天就知道逗我，嘴上也不饶人，可是我一装模作样的和他说，信不信我不理你了，信不信我不和你说话了，他立刻就，我错了，我错了的说个没完没了，也不知道他那颗玲珑心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他很会讨你的欢心。”麓扬看着两侧被雪压弯的树枝：“听起来就是个神气活现的人。”
“他可比你们几个机灵多了，从来不按照规矩做事情，最后却能做的比谁都好。”
“你迷恋他吗？”麓扬问。
广陵笑道了：“我不迷恋他，我爱着他。”
她一直都是如此，简单，大方，带着常人没有的洒月兑，想起那些过往的事情也不见得有多难过，更多的是一份缅怀的温柔。
他小时候看到过洛非笑站在玉兰林中自说自话，也听过他叫叶浅妤这个名字，只是那个时候他年岁太小，不能明白。
而今回想起来，门主当时眼中的温柔和如今的广陵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是失去挚爱之人的人，却孤身活了下来。
广陵像是门主的翻版，同样的失去挚爱，亲友离散，只广陵更惨一点，她家破人亡了。
“你和门主的眼神很像。小时候我看他在玉兰林里面这样，自言自语过，那个玉兰林就是门主怀念叶浅妤姑娘的地方，你说起过去的眼神，和门主自己一个人站在林中的眼神很相似。都很温柔，像是含了水一样。”
“洛非笑啊。”广陵笑了：“他也是个可怜人。”
“大家都是可怜人。”麓扬说；“谁都有求而不得的事情。”
她点头，不再说话。
麓扬回到车厢内，他进去的时候无意打翻了桌上的水壶，白畅被惊醒了。
他看了麓扬一眼，拿紧扇子：“你要是还咬我，我就把你的牙全都拔光。”
那人傻兮兮的笑起来，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我身上的狼毒已经清干净了，你不用这么紧张了，扇子收起来，你还真的打算杀了我啊。”
白畅醒过来，麓扬给他拿着大氅穿上。
“少看你不穿白衣，这藕色的衣服也还算是配你。”
“你那黄衣我也穿过一段时间，怎么不见你这么夸我。”白畅轻咳起来，麓扬渡了真气到他心口。
“你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麓扬问：“我还以为你会很紧张呢。”
白畅却笑了：“也就只有这么几天能够将养生息了。等到了杭州，我想休息估计都休息不下来。”
“嗯？”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办，哪里是你们这些小公子能明白的。走开，边上去一点，挡着我喝水了。”
麓扬坐在他面前：“我告诉你啊，徐帆现在有了段思绣基本上就是把我彻底扔到一边来了，我去了杭州也肯定是整天和你一道的，别想甩开我啊。”
白畅瞪着他：“我说梅林的门主，你整天不做正经事，就知道和我在一起吃喝玩乐，你就不怕梅林灭门吗？”
“你都给了我这么多银子，我还怕什么啊。大不了东山再起啊，我们梅林是不会灭的，基本上有本事的弟子都在外面游历呢，就算梅林被人占领了，占得也不过是个梅林的空壳子，厉害的人物基本上都不在山上，留在山上的不过是一些新人而已。”
“你这门主做的还真的是顺心的很。”白畅叹气：“梅林为江湖第一大派，想来那些军府上的人，只会和你们和平共处，不会轻易打压你们。不过你最好小心一点，一个帮派的倾覆不过是须臾之间而已。”
“知道了，别烦我们的事情了。”
“所以，你应该带着徐帆和段思绣回去梅林了不是吗？”
“你跟我回去吗？”麓扬戳着他的手臂：“咱们不是说话要一起嬉闹江湖的嘛。”
“我又不是你们梅林的人，我去干什么，我还有不少事情要在杭州办。”
麓扬沉默了一下：“那好吧。”
白畅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开窍了，打算回去了？”
“你既然知道我是梅林门主你还和我说那么多干什么？我才是梅林的老大啊，我想不回去，谁能叫我回去？”
……
……
车外传来广陵的笑声。
她道：“这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还真的是有一定的道理啊。”
白畅看了麓扬一眼，最后无奈又可笑的摇头：“随便你吧，月兑胎换骨一样，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
麓扬盘膝而坐，看着窗外，冬日即使寒冷，也是阳光明媚的。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就算有很多的求而不得，也很好。真的。”
白畅盯着他，最后笑了：“求而不得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真的明白自己什么求得？什么没有求得吗？”
“我和你不一样。”麓扬浅浅呼吸着，最后舒出一个口气：“我不是悲剧人物。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白畅微微一怔，最后道：“那就希望你永远都不是悲剧人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