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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色已入夜。

南吴顾国公府,苏云住的小院中,画屏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与正在伺候家铭吃饭的苏娘耳语了几句,苏娘脸色立变,但随即留意到抬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的小女圭女圭,立刻恢复常态,朝他笑笑道:“小郎君好好吃饭,老奴要出去一下,有些事交代画屏,很快便回来。”

家铭愣了愣,握着筷子的小手紧了紧,微微低头仿若沉思,突然便抬头问:“母亲怎么还没回来?”

这几日下午,他开始跟着府里的白先生学习,铁蛋柱子也来陪他了,母亲前几日明明也一直陪着他的,但今天母亲说有点事要出去,让他乖乖听白先生的话。

他当时有些不满,就算母亲不说,他也会听话的,白先生也称赞他乖巧听话,还很聪慧。

但一整天没见到母亲,他心里那点不满早就散了,他好想念母亲,平时他坐在家里的学堂学习,一转头就能看见母亲朝他笑的……所以一散学,他便拉着画屏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然而,母亲还没回来。

好吧,母亲很忙的,他已经是小男子汉了,不能这样粘着母亲。

可是他一直等了好久好久,母亲都没回来,平时月亮爬上天空之前,母亲就会回来了。

苏娘看着自家小郎君那带着茫然和不安的眼睛,微微愣然,她早便知道,小郎君较一般的孩子要敏感上许多,却是没想到,敏感成这个样子。

心里霎时又是酸痛又是焦虑,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模了模他的小脑袋,道:“小郎君不用担心,少夫人只是有些事赶不及回来,你乖乖吃饭,啊。”

说着,站起身与画屏走到了外头。

家铭看着两人边低声交谈着,边匆匆往外走,突然便不满地扁了扁嘴,想了想,悄悄地从坐榻上爬了下来,噔噔噔小跑跟了过去。

他下意识觉得他们是要说跟母亲相关的事,他要跟去听听看。

反正……苏娘没说他不能跟着去听!

另一边,苏娘一走到院子里,便焦急地问:“少夫人怎么会失踪了呢?她不是与陆少卿一同出去办事的吗?陆少卿办事定会带上官兵,那么多人看着,少夫人怎么会……”

画屏也是急红了双眼,道:“方才郎君那边的青管事过来与我说,少夫人今晚怕是回不来了,让我们看好小郎君,千万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我……我也是心慌得不行……郎君好像已经召集人手到书房里商量对策了,我让青管事一有消息便与我说,少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少夫人……少夫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娘心里也是乱得很,郎君召集人手去商讨这件事,只怕少夫人这次的失踪不简单啊,不由得焦急地深吸了口气,刚想说话,却忽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过头去。

只见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女圭女圭,此时正拧着小眉头看着她们,一双纯洁如水晶的大眼睛里,慢慢地浮上了一层水光,却是没有哭,嘴角抿成了一个倔强的弧度。

“苏娘,母亲不见了吗?”

明明是童稚的声音,却带着一股子故意的老成淡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会来的。

苏娘心里大恸,忙走过去,蹲下,轻声安慰道:“小郎君,没事,没事哈,郎君已派人去找少夫人了,少夫人定会很快回来的。”

家铭感觉眼睛和鼻子酸酸的,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就是不让它落下来,憋得狠了,也只是吸吸鼻子,抬起小手狠狠地揉了揉眼睛。

哼,都是骗子。

母亲定是被坏人抓走了,也许还被关起来了,他不能哭,要想办法把母亲救回来。

******

书房里,顾君玮脸色紧绷地坐在主座上,低头看着书桌上的一张地图。

旁边的坐席上,依次坐着李显、白子义和青莱,几人的脸色均是一片肃穆,书房里一时沉寂得只闻噼啪作响的烛火声。

李显一直用扇子轻敲右手手心,突然,他加重了力道,扇子打在手心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突兀。

这死水一般的氛围让李显倍感焦躁,忍不住率先开口道:“君玮,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你倒是给个准信,便是我们手底下的人再多,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把整个南吴都翻找一遍,且调动人手、布局都需要时间,再磨蹭下去,那耶律齐……”

主座上的男人依然紧绷着一张脸专注地看着手上的地图,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进他的话,李显却是说不下去了。

上京距离北越本便不远,快马加鞭,最快半个月也就能到两国的边境了,这还要看耶律齐是打算怎么回北越。

北越与南吴接壤的大部分地区都是连绵成片的高山峻岭,那也是南吴与北越之间天然的屏障,要越过重重高山回到北越不是件容易的事,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不花上半年,可能都无法攀越这一座座陡峭险峻的山峰。

耶律齐即便是想避人耳目,也不可能走那条路,何况他还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唯一的缺口便是君玮先前驻守的西北边塞,若是想通过那里回到北越,即便是带着郑云歌,一个月之内也必然能到了。

还有一个回北越的方法是走水路,所需的时间更短,只要能成功上船,最快三日最慢七日,必然就能到北越了,但坐船的地方都是南吴临海的繁华城市,人多眼杂,也不知道耶律齐会不会冒这个险。

而一旦他们到了北越,他们便是有再大的本领,要想把郑云歌救回来,也是一个字难!

而且一个女子落到敌人手里,还被他带去了自己的地方,再救回来,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这些话,李显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当着如今整个人绷得如同那满月之弓的君玮说。

要知道,弓拉得太满,可是会断的。

李显打破了沉默,白子义便也忍不住了,摇摇头,长叹了口气道:“这北越四皇子好端端的,怎么把将军的夫人抓去了?他的目的是什么?先前他想抓的,不是那吴神医的大徒弟秦大夫么?”

李显蹙眉看了他一眼,“那耶律齐特意来我南吴便是为了那秦大夫?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虽知近日耶律齐偷偷溜进了南吴,只是想着他孤军深入,谅他也做不了什么,且君玮已经把他可能会接触到的人或地方,都派了人严加看守,便也没有多留意。

是以他是现在才知道,那耶律齐竟是冲着秦缓来的。

白子义语气沉重地道:“北越王大半年前开始病重,你也知道北越指定下一任王不像我们南吴或西宁,立子以贵不以长,立嫡以长不以贤,他们有一个由各部落首领组成的长老会,在北越王去世后,会结合他临终前指定的人选,选出下一任王,耶律齐在军事上天纵奇才,政事上也是能力卓越,在北越很受百姓敬仰。他十六岁开始在军事上崭露头角,十年下来,别说北越和我们南吴还有西宁之间大大小小的战争,便是北越与周边少数民族间的争端,也是靠着耶律齐带兵解决的,可以说没有耶律齐,北越也就没有这十年来的安稳平静,唯一让他翻了跟头的人,也就是我们将军了罢。很多部落首领也很依赖他,只是他有个最致命的弱点……”

李显身为一个皇子,自然也十分清楚领国的政治局势,当下桃花眼一眯,道:“耶律齐至今还未娶妻,而且,膝下无子。”

白子义摇了摇头,“何止膝下无子,听说那耶律齐平日里根本不近,若不是他手底下还是有一两个侍妾,且先前还曾有过一个儿子,大家可能都会以为,他不喜欢女人。而最近传得最多的是,他其实有隐疾,根本无法行那传宗接代之事,老夫便大胆猜测,他来抓秦大夫,便是为了那隐疾。”

李显却是皱了皱眉,“那便怪了,即便他最后没法从君玮手中带走秦缓,也没理由带走君玮的夫人。再怎么说,君玮的夫人,也不可能帮他医治那方面的问题罢。”

一直默默听着的青莱听到这里,却是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向主座的郎君。

旁的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的,夫人曾说,其实人很多身体上的毛病,都是源于心理上的疾病,一个人心理上的疾病,是可以治好的。

她先前不就治好了小郎君么?

若那耶律齐真是为了那件事把少夫人抓去的……

不,这也太荒唐了!

何况,那种病……少夫人一个女子如何能治!

虽然一直在心里说不可能,青莱还是又惊又急,身上生生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事他能想到,郎君就更能想到了吧。

却忽然,他见到坐在主座的郎君,抬手往那地图某处一指,开口的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打磨过,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搜明州,耶律齐他们……只可能走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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