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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抓虫)

心不在焉地用过晚膳, 吕布十分积极地先回房一趟,将一身从兵营里惹出的臭汗冲得干干净净, 换了身好看的新衣袍, 才依言去书房见燕清。

不想燕清并没在书房里头, 而是屏退了左右, 独自伫立在廊前檐下。

“奉先来了?”

燕清正闭目沉思, 却也不难分辨出吕布的脚步声, 便睁了开眼, 笑着招呼道:“书单已好了,就在桌上, 你自取即可。”

“喔。”吕布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什么, 先老实进房, 将那墨痕早干的薄纸揣进怀里, 复出了门,方将脑袋凑近燕清, 小声问道:“主公不高兴了?”

这问题,实在是既直白又可爱,充斥着吕布的性格特色。

燕清莞尔道:“非也,不过有些主意, 暂还拿不定罢了,方在这躲懒偷闲一番。”

燕清说得轻描淡写, 吕布却奇异地能感觉得出, 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儿。

他不乐意就此离开, 默默地呷了呷嘴, 心里琢磨开了去。

就在这时,吕布的眼角余光瞥到夜空高悬的那轮溜圆明月,心中灵光一闪,不由问道:“主公极少得空,不若对酒赏月去?”

燕清可有可无地弯了弯唇角:“奉先欲去哪赏?后院?还是就在这?”

吕布嘿嘿一笑:“后院挨林子近,瞧不仔细,不若择一高处。”

燕清瞬间明了他的意思,好笑道:“赏月原是桩风雅趣事,若还得借助木梯攀爬,不免太损斯文风度。”

吕布傲然道:“不过这点高度,何须借助甚么梯子?”

话音刚落,吕布就毫不犹豫地俯身下来,简单道句‘得罪了’,就以那铁钳一般的有力双掌,将那瘦削纤细的腰身环住。

不等燕清谢拒,吕布稍稍往上一托一举,脸不红气不喘地,就将燕清这个身长足有八尺的男子高举过头,轻松送上了屋顶。

“奉先!”

不想吕布雷厉风行,说做就做,燕清被结实地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按住底下瓦片,生怕滑落下去。

而吕布不经意间展现出的力气之大,也实在让他感到震惊。

燕清很清楚,自己虽是偏瘦的身形,骨架却是摆在那的,分量再轻也有限度。

可在吕布刚刚,却轻飘飘地就将他高高抱起,仿佛跟提只兔子在手里没什么两样。

吕布却没立刻上来,而是一手攀在上头,防止燕清真掉下去,人还在下面跟受到惊吓冲来的侍卫嘀嘀咕咕,具体说了什么,燕清也听不清楚。

过了一小会儿,吕布才虎憨憨地笑着,嘴里滑稽地叼着两只小瓷杯,先将脑袋一探,然后单臂倏然一撑……

这一番动作,可谓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燕清刚瞅到吕布探了半个头上来,就听得嘎吱几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响动,然后这身形矫健灵敏的大老虎,一晃眼翻了上来。

燕清还一眼就能看到,在吕布那特意空出的另一臂里,正环着一坛尚未开封的酒。

“主公,这儿看得清楚仔细罢?”

吕布含糊不清地问了句后,才想起要将叼在嘴里的杯子取下来,又殷勤地用干净的袍角擦了擦唾沫沾到的地方,才认真地开始倒酒。

燕清忽问道:“奉先以往就是这般赏月的?”

月白风清,登高望远。

虽不比在现代高厦里俯瞰万家灯火的壮阔,却的确是让人心境开阔的新鲜体验。

吕布满面春风,毫不迟疑地回道:“可不是?老家还在那会儿,布便常常领七八个弟兄,背上几坛从自家爹娘地窖里偷来的好酒,一块儿翻到城里最高的阁楼顶上。跟猴儿似灵活的,就能上来一块儿喝得大醉伶仃,而笨手笨脚,半天上不来的,就只能在底下眼巴巴地看着……”

吕布说得兴致勃勃,燕清面上的笑意,却在无形中淡了几分。

是了,早在十二年前,吕布的家乡五原郡,就因汉军大败,而同其他并州西北部的汉地一起沦陷于鲜卑、匈奴部落之手。

中原一直混战不断,根本无人还有闲暇去顾边境得失,以至于在汉末就被丢失的这些边州之地,后来也未被真正意义上地收复回去。

等到了明朝,修理长城时甚至改为以雁门郡为边境,而不再沿着汉代长城的朔方、云中(张杨老家)和五原了。

那些郡县,也就被彻底放弃,归为关外之地。

吕布从投效到丁原麾下起,就再没回去过家乡,也是没法回去。

联想到不久后四分五裂、生灵涂炭的中原大地,燕清原是烦忧居多的心境,就不由多了几分沉重的痛楚。

他最初做谋划时,其实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帮这摇摇欲坠的大汉朝避开大的灾厄,自己再能偏安一隅,护住治下百姓周全,保护住心爱的偶像和乐太平一生。

待去到洛阳,发现在位者不谋其职,皇帝也只顾自己安危后,燕清能做的不过是独善其身,远离限制他发挥的洛阳这个是非之地。

再尽己之能去保黎民百姓,只要问心无愧,也就够了。

他认为,自己是既没有匡扶汉室,使枯木回生的远大志向,也没有逐鹿中原,争霸天下的野心的。

结果赶跑的董卓被袁家给再度召进了京,不但让燕清的费心算计和一番努力化为乌有,也让他那点苟全于乱世之中,尽力布施行善的想法,一同化作泡影了。

他哪怕官至司空,看着风光辉煌,可被贬谪罢黜,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功夫。

到时候,即使底下有雄师数十万,只要一顶‘名不正言不顺’的帽子扣上来,强逼他上交了去,他就不能抵抗。

可皇帝本身,还不就主要被世家大族出身的权臣、专.横跋扈的外戚这两派人给轮番操纵着?

以前是何进,现在是袁隗。

燕清虽然担心自己会否担不起这天大的责任,但也半点不愿将自己的心血,任由别人肆意糟蹋。

更不放心将天下,交到一群对百姓死活漠不关心、只关心自己和家族利益的人们的手里。

可这么一来,他就必须得站到无人能轻易撼动的高位去了……

燕清刚有所察觉,还在踌躇不决的时候,郭嘉和贾诩就步步紧逼,为他制定了“发檄文,召盟军,共伐恶,好拔得头筹,归拢人心”的策谋规划。

既是试探,也是暗迫。

主择臣,臣亦择主。

燕清要是胸无大志,甘于平庸自保,不能让他们一展身手,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的话,那哪怕是再深厚的交情,话说得再漂亮,也不会阻止他们寻机弃他而去。

郭嘉承诺为燕清物色人才,举荐俊杰,却一直没将名单交上,只给荀彧去了书信,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贾诩更是你不问他不答,始终在观望审视。

——他们还在耐心等待,看他志向究竟去到哪一步,值不值得他们追随。

吕布对燕清的心事重重一无所觉,兀自兴致勃勃道:“主公,不如也饮一杯?”

燕清被打断了思绪,也不恼,只摇了摇头,将吕布端到跟前的酒杯轻轻一推。

吕布讪笑:“只小酌几口……”

吕布话才刚起了个头,双眼骤然瞪大,见燕清变戏法似地,无比神奇地从分明只得清风的广袖中,取了个上贴了张写得怪模怪样的‘酒’字红纸、乌沉沉的酒坛出来:“喝这个。”

竟有仙酒喝!

吕布毫无疑心,只高兴地接了过来,刚一解开封口,那浓郁香醇的酒味蜂拥而出,顿时将他冲得七晕八素。

“好香!”

吕布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将刚还珍惜地端着的小酒坛里的酒液随意一泼,忙不迭地换了这酒进去,然后仰颈高举,一饮而尽。

“果然好酒!”

吕布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一下嘴,给自己重新满上之后,也不忘要给燕清倒满。

“你喝罢,我会自己来。”

燕清不似吕布这么大酒瘾,见状只笑着摇了摇头,将半满的酒盏凑到唇边,慢慢地试着地小抿一口。

的确不错。

燕清从未认真品尝过这种以卡牌“酒”所化的酒,以前也只匆匆用过一次,就稍含久了一些。

然而不等他好好咽下,就见一条细瘦白皙的胳膊颤颤巍巍地探了上来。

它死死地抓住了檐边,旋即是气若游丝地一道声:“酒~~~~~啊~~~~~”

酒香随风飘去,勾来酒鬼馋虫。

“噗——!”

燕清猝不及防下,竟是将那小口酒液给全喷回了酒盏之中,还剧烈地呛咳起来。

吕布吓得赶快将酒杯放下,一边忙着给燕清拍背顺气,一边冲那艰难从梯子上爬上来的郭嘉怒吼:“郭奉孝!看你搞什么鬼,竟害得主公这般!”

看到燕清咳得脸色发红,很是辛苦,吕布心疼得几近目呲欲裂,差点没憋住一脚猛蹬过去,将那罪魁祸首踹翻。

郭嘉没人帮忙,自己瞎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屋顶。他挪到燕清身边坐下,将那酒坛麻利地搂到自己怀里,才慢悠悠道:“吕将军啊吕将军,主公不过稍呛上一下,本无大碍,要再挨粗人莽夫几下没轻没重的拍抚,怕才会有性命之虞。”

吕布闻言一顿,愕然住手。

燕清这才从那大力神掌的无数连击下逃了出来,哭笑不得地按住胸口,尽力委婉道:“奉先实属一片好心,只那劲道,的确太大了些。”

吕布讪讪道:“实在对不住。”

别说吕布是关心则乱,非是故意,要换了是别的什么,只要影响不坏,又肯老实道歉,燕清都不会忍心多加责怪的。

闻言,燕清只莞尔,提醒道:“无事。你再不回神,那酒就要被奉孝独享去了。”

吕布一激灵,扭头一看,可不就见到郭嘉喜滋滋地就着燕清的杯子,用暴殄天物的灌水一样的喝法,一杯又一杯地饮着那仙酒?

“好你个郭奉孝!”

吕布瞪大虎目,骤然一个饿虎擒羊,就要将酒坛给抢回过来。

要换做一般人,早被吕布这气势如虹被唬住了,偏偏郭嘉半点不怕,还一个回身,给死死护住。

吕布投鼠忌器,又怕真伤了这女敕豆腐似的孱弱文士,也不敢真有什么大动作。

燕清静静地看着他俩打闹一会儿,悄然下定了决心。

他禁不住笑了起来,抚掌道:“好了,与其抢剩下的那半,怎不干脆寻我再要一坛?”

两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目光灼热。

燕清微微一笑,纹鹤白袖一挥,只听屋瓦‘嚓’一声细响,金光一掠,就多了一坛一模一样的酒,安然立于上头。

他向吕布略递了个安抚性的眼色,后者就默然撤回了伸到半途的毛茸茸的虎掌。

燕清亲手将这酒坛放到蠢蠢欲动的郭嘉跟前,笑道:“先谢奉孝。你那后发制人的良策,我便笑纳了。”

郭嘉微愣,心领神会地笑了,一下搂入怀中,口中只道:“光这一坛就想打发我?起码来个十坛才够!”

对这得寸进尺,燕清只冷笑一声:“奉孝若将这一辈子卖予我了,十坛之数,倒还能考虑考虑。”

不待郭嘉反驳,酒意有些上头的吕布,就急嚷嚷地插话了:“何必花那么多坛买他?要换了我,两坛就卖!”

郭嘉满头黑线。

——哪儿来的二愣子,乱坏行情?

燕清忍笑不语。

——这么可爱的大宝贝,别说只要两坛,一万坛都非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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