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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花曾经在nastro唱过一段时间的日本戏剧。

场子里听戏的人那么多,叶武惊鸿一现, 照理说穗花也并不会记得。

然而, 事情却并非这样。

诸多宾客里, 穗花记住了叶武这个人。

不但记住了,而且印象深刻到骨髓里, 只怕叶武摧骨扬灰,她都忘不掉那双微微上扬的桃花媚眼。

她跟叶武,是有仇的。

在日本, 艺伎已是日薄西山的行业,但日薄西山不意味着穷困潦倒, 相反, 越是少有人从事这个行当, 京都艺伎越是身价高昂, 仅是陪酒吃饭, 便要赚去许多钱两。

这样的人, 自然不会因为金钱而答应Nastro的邀请,而她之所以答应来上海献唱,其实只是为了见她所暗恋的男人一面。

叶武并不知道,自己曾经毁掉过另一个女人的痴恋。

事实上,若是现在问她, 那个令穗花痴恋的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模样,叶武这个摧花无数的老流氓也肯定是记不清的。

但她记不清的人, 穗花却忘不掉。

那是个五官很秀丽的男子, 中戏毕业的, 曾经来日本参加过短期交流,他大三时家中变故,家境一落千丈,毕业后经人介绍,便在会所谋了个生活。

在那种场子里面,很少会有真正卖艺不卖身的人,一则因为风气使然,二则因为nastro的老板们都是一掷千金的主,那些刚刚毕业的漂亮男女学生,其实很难抵御这样巨大的财富诱惑,往往到最后都会迷失心智。

那个青年也不例外。

穗花卸了妆,兴冲冲地跑去休息室找她的意中人时,就看到他正和一个女人耳鬓厮磨,缠绵悱恻。

那一瞬间,穗花骨血冰凉,连胃液都像是冻住了,指甲深陷入肉掌,竟也丝毫不觉得痛。

夕阳余辉抹在铜镜上,熟金色的辉光随着那一双男女的动作而涌动,她听不太懂的语言在绞缠着炽热的句子,激烈又湿润。

慢慢地就把她的眼眶浸湿了。

和她暗恋的男人纠缠的那个女子,艳媚,性感,眉眼间是一种玩弄人世的轻浮,像对世间任何东西都不怀有丝毫敬畏。

但她却真是妖娆极了,像是美人指尖的豆蔻,像是弥天大雪里死去的一枝早梅,像是血。

叶武。

这个女人的名字,还有她的模样。

她会恨一辈子。

但是叶武对此却毫不知情,她猛的瞧见穗花,竟是喜大过惊,拉着旁边的段少言:“哇!美人啊!”

段少言看了那群艳丽卓绝的艺伎一眼,茫然地:“什么美人?”

“我靠,你是不是瞎啊,穗花啊!”叶武悄悄指了指披着烟灰色水貂皮衣的那个高挑女人,小声道,“京都第一名角儿,千金难买一场戏,顶天了不起的人。”

“……还好吧。”段少言淡淡的,“我看也就那样。”

“我靠,不是吧你,回去要配眼镜了,你近视度数太深。”

段少言只是笑了笑,此时正有一片枯叶落于叶武鬓发边,他抬起手,心平气和地替她拈去了,说道:“她下颚尖了些,过犹不及,你这样的就刚好。”

叶武呵呵干笑两声:“小伙子真会说话。”

段少言轻轻咳嗽,掩去浅淡薄红,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不远处穗花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盯住了他们,过了几秒,仓皇又古怪地喊道:

“叶武?”

“…………”日本人发音奇怪,叶武根本没有听出是在叫自己,唯有段少言明锐,立刻回过头去,目光与穗花对上。

那女人的神色一敛,唇齿微颤,似乎在竭力按捺着什么。

段少言则微微皱起眉头。

穗花觉察到这个男人的锐利,脸上神情微僵,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整理出一个惊喜又讶然的笑容,越过廊庑深深的庭院,来到他们面前。

她先是双手交叠,垂首低身,鞠了个躬,然后才用不甚标准的中文,缓慢又有些吃力地对叶武说:

“叶小姐,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你,故人相见,真是缘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啊……我、我当然认识你啊,可是那个……呃”语无伦次半天,叶武愣愣地,“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穗花神情温柔妥贴,无不恭敬:“我来上海唱过戏,贵宾席的人,我都记得的。”

她这样说,叶武倒也没有起疑。

“早就听说艺伎除了曲赋弹唱之外,还要擅长与人交际,穗花小姐连客人的名字和相貌都能过目不忘,真是太厉害了。”

“叶小姐过奖。”

叶武打量着她的妆箱行李,有些期待地问道:“对了,你来这里,是有什么演出吗?”

“是,今晚要为洋平先生唱戏,曲目都选好了,是《鸣神》,还会唱一折越剧《还魂记》,如果叶小姐有兴趣,晚上来宴客包房就好。”

“哎?”叶武一愣,“那个洋平先生是包了场的吧,我也可以去吗?”

穗花以袖掩口,微微一笑:“洋平先生是爱戏的人,自己也请了好友一起欣赏,当然是不介意的。”

见叶武犹豫不决,又说道:“如果叶小姐不放心,下午我去问一问洋平先生,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武立刻喜形于色:“那太好了,就麻烦穗花小姐了。”

穗花低垂眼帘,又含蓄柔软地笑着,欠了欠身子:“那叶小姐先忙吧。”

对于日本戏,段少言是不感兴趣的,尤其是那莺莺燕燕庸脂俗粉一大堆,更令他头疼不已,所以尽管叶武百般怂恿,但他仍是不愿赏脸。

其实他不赏脸的原因,除了不感冒,还有一点——

这个洋平先生,很不幸,他是认识的。

此人是山健组的组长,出身于山口组三大派系的“博徒系”,所谓“博徒”,说白了就是赌博。

这个人天生一双好耳,能在觥筹交错和丝弦嘈杂中明辨骰子点数,由于禀赋卓越,从小就受到六代目的器重,更是练就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洗牌抽牌手法。

据说此人逢赌必赢,几乎从来没有闪失。

但是比赌博更厉害的,是这个人的经商手段,本州岛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商贸往来,都或多或少与他的山健组有着利益关系。

段家自然也不例外。

由于在日本的生意越做越大,段氏企业不可避免的会与这些人有所摩擦,最严重的时候山口组以倾销为由头,令段家在日本的贸易蒙受了巨大损失。

段嫣然摆平不了的事情,段老爷便只能派了段少言去。

就是在那次交涉谈判中,段少言和洋平交上了手,段少言那年刚满二十岁,洋平听说来的人是段家的少爷,原本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来自上海的官宦二代,洋平也是见得多了,都是一帮废物点心,没有半点真才实学。

可段少言让他开了眼。

这个高大英俊,极具压迫气场的男人,无论是赌桌上,还是谈判桌上,都像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刺中洋平的软肋。

他甚至,生平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他最引以为傲的□□。

惨败。

两千万赌资,霎时付之东流,洋平脸色铁青,却又无处发泄,只得阴恻恻地干笑着,拍了两下巴掌:

“真是英雄出少年。”

段少言一双细长冷白的手指将纸牌丢在桌上,纤长的睫毛颤动,默默抬起眼帘,又将筹码推还给了洋平。

洋平阴沉着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心向赌。”段少言神情寡淡,“不过是应你要求,和你玩上一局,不用太当真。”

输了也就算了,可是输了牌,还要被人鄙薄,洋平一口恶气直涌心头,砰地起身,声调都扭曲了:

“你这是看不起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段少言淡淡的,“相反的,往后段家在本州的生意,还要请你多多照顾。”

虽然后来洋平恪守承诺,对段氏企业大按绿灯,但对于“自己竟然输给了那个男人”这件事情,号称赌神的洋平一直耿耿于怀。

这直接导致了一个后果:

每年山健组与段家的代表聚会,讨论利益瓜分的时候,洋平都会缠着段少言,要和他打牌,打德州。

一开始,段少言还无所谓,不就是打两把德州吗,虽然他不爱赌,但适当玩两局,也是无伤大雅的。

可是洋平这个人,牌风太臭。

他输了牌,生气,满口叽哩呱啦骂人,砸桌子摔凳子。

那段少言就让他,可是赢了牌,他还是不高兴,非说段少言不真诚,不认真和他打,是看不起他。

这个日本人的粘性十足,最后把段少言缠的头疼不已,退避三舍,别说陪他打了,简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可是段少言忘了一件事——

他的牌技是和叶武学来的。

他不喜欢打牌,但叶武喜欢啊,叶武这个人,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赌占了一席,叶武哪有不精通的道理。

她和段少言不一样,段少言是精通,但没有兴趣。

但叶武是精通,并且兴趣十足。

赌神叶武遇到赌鬼洋平,那简直是干柴撞烈火,久旱逢甘露,是牌桌上10、J、Q、K、A齐聚一堂,他妈的皇家同花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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