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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攥着旧书目瞪口呆,脸都红到了脖子根, 再想强装镇定已无济于事。沐琼茵却挪到他近前, 背着手望向书页,疑惑道:“君上这本书上的文字甚是奇特,属下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什么, 不认识?!”魔君一惊又一喜, 狂跳不已的心一下子落到实处, 即刻板着脸道,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本座幼年所读的书?”

沐琼茵笑了笑,伸出纤纤玉指替他翻到后面的书页, “喏, 从这页往后有许多涂鸦, 笔画简单古朴……呃,看上去就是小孩子所画。”她又不好意思地看看魔君, “虽然属下不认得书中文字, 但我猜测,这些画应该是根据文字内容而描绘出来的……君上,您还真是天资聪慧呢。”

“嗡”的一声,他只觉刚刚回落的气血又再度喷涌上涨,这一回简直要冲破脑门。

书页虽已发黄陈旧,上面的墨画也色泽褪淡,然而那一个个动作各异的人形依旧活灵活现。一个圆圈就是脑袋, 加上几条直线便是个四肢俱全的可爱人形。沐琼茵指给他看的那一页上, 两个小小的简笔人形正手牵手儿, 脑袋挨在一起。

“这……这只是本座随手画的,两个小孩子成了知己好友,难道不行?!”他强自辩解道。

“那这个呢?”她耸耸肩,又翻到再后面的一页。

两个圆脑袋小人这回却是面对面,头靠头,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这是一个人的脸上受伤了,另一个在替他敷药!”魔君面红耳赤,猛然将书册合了回来,愠怒道,“谁没有小时候乱涂乱画的习惯?看到了就觉得很可笑吗?!”

沐琼茵无辜地摇摇头,“可是属下小时候没画过这些。”

他觉得沐琼茵话里有话,心虚不已地抗辩道:“这些怎么了?朋友之间要互相关爱……这,这不是体现本座自幼宅心仁厚吗?”

“君上再给我看看。”她忍着笑请求,魔君死也不肯,攥着书倒退到门边,气息咻咻地道,“为什么对这书如此感兴趣?”

她看了看他,交叉着手指忸怩道:“那两个小人都看不出男女……我怕君上画的是一对男人……”

“什么?”魔君起先一愣,继而隐约明白了几分,又羞又气浑身哆嗦,“镜无忧,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说罢,也不等她回答,带着那书册夺门而去,就连脚步声都透出慌张与愤恨。

“君上?”沐琼茵吓了一跳,追出门口,“属下只是跟您开开玩笑……”

一连串的足音往楼下而去,魔君根本没有回头,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

魔君含恨掠出孤月楼的时候,天色暗沉,寒风乱卷。

冰凉的雨珠打落脸颊,他简直气得发疯,胡乱抹了一把,闷着头径直往沉光殿而去。可是还未飞到一半,又惶惶然减缓了速度。刚才自己夸下海口,对黑鹰说今夜要留在孤月楼住宿,如今孤零零折返,岂不是等于告诉黑鹰自己无功而返?

这样的屈辱绝对不能有!

他强行镇定了乱纷纷的心情,朝着另一方向斜掠了片刻,料想小女妖应该望不到自己了,才坐在湿漉漉的云端顾自发怔。风一阵寒似一阵,衣衫也被淋湿了,冷得他微微发抖。

想要驱寒,可是一旦施法浑身隐现红影,必定要引人注意。魔君内心悲苦,仰天倒在云层中,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失败透顶。

千算万算,没想到以前随手涂画的书册竟也夹杂其间,还被小女妖一下子发现。后悔,悔不当初!

他蹙着眉发呆,脑海中计划要将小女妖关起来,或者干脆将她赶出魔界。可是自己也知道无非只是空想,根本不可能真正做到。忧愁的魔君忍不住又往孤月楼方向偷望,却发现幽长连廊间已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

浅色的轻纱笼着明艳的火,像一朵朵透亮的玉兰,投映下淡淡影痕。

群山静伫,雨渐渐停息,四下里雾霭缓缓融汇,是沉寂无声的海。

他的心中却更悲哀了。

孤月楼凌空傲立,为云雾烘托萦绕,是魔界的一方净土。如果一切如愿进行,现在应该正是灯火初燃,两人静读典籍之时。可是如今全都变了滋味,一番心血化为乌有,他感到无比沮丧,甚至不想再见到镜无忧了。

正惆怅间,透白的云雾中隐约有人影正朝着这边而来。魔君警觉地坐起,来人衣裙飘舞,如迎风摇曳的水芙蓉。云袖飞卷,露出一截皓腕间红光浅浅,带着几分暖意。

他心头一跳,连忙绷着脸站起身,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沐琼茵远远的就望到他颓废地倒在云端,如今临近了,他却又显现出冷漠眼神。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君上还在生气?刚才确实是属下太过放肆,不应该跟君上乱开玩笑,还请您原谅。”

魔君听她提起此事,更是郁结难解,为了要维护自己的尊严,不得不狠声道:“镜无忧,你现在再来道歉,是不是太迟了一些?”

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应才能消除他的怒火,魔君看她愣怔着,不禁又道:“现在为什么如此呆滞怯弱?你刚才不是伶牙俐齿的吗?连本座的玩笑都可以乱开!”

沐琼茵本来是怕他将自己逐出魔界,因此匆匆追来,可现在看到魔君这样愠怒愤恨,知道自己确实令他失了面子,心里竟不由产生了几分歉疚。

“君上,其实属下也没有讥讽您的意思。”她诚挚地道,“正如您说的那样,不懂事的时候随手乱画,也是常有的事情。您要是介意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说这事了。”

她的态度越是低微诚恳,魔君却越是心如乱麻。他紧抿着唇,想要再斥责一顿,可一想到书页上那几个小人,便觉得自己再想端着架子更是像个笑话。

“以后别再来见我!”他在失落中抛下一句狠话,袍袖震拂,云霭飞散。

沐琼茵怔怔地站在云间,眼睁睁看着他转身离去,玄黑身影渐渐隐没于暗沉云海。

*

沐琼茵怀着懊悔之心回到幻海界的时候,魔君也悄无声息地回了沉光殿。

大殿内没有点灯,与玲珑古拙的孤月楼相比,这里简直沉寂幽暗得像是幽冥地府。

他本想偷偷进入殿后寝宫,不料才还未踏进大殿,两只黑鹰就迎上前来。“君上怎么回来了?我们还以为……”

“少啰嗦,本座要休息了!”他怫然挥袖。黄颈黑鹰察觉到他的异样,战战兢兢上前道:“可是君上,祖黎长老正在殿中等您。”

他猛一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来做什么?”

蓝颈黑鹰抢着表功,“他本来是去想去孤月楼的,可我们说您正有要事处理,就拖他在这里待着。”

魔君点了点头,想不到黑鹰在关键时刻还能机灵一次,只是一想到祖黎长老那苦大仇深的脸,心情更沉闷了许多。

踏入大殿,祖黎长老果然守候在宝座前。魔君调整了情绪,像以往那样朝他颔首,祖黎长老却浓眉紧蹙,与平素相比更为严肃。

“君上去孤月楼有何事要办?”

单刀直入,这语气听来犹如责问。魔君压下不悦,平静地走向宝座,“只是心绪烦乱,想独自静坐而已。”

“沉光殿内也很幽寂,君上为什么非要去那里?”祖黎长老跟在身后追问。

魔君眉间一蹙,回身道:“本座不想天天待在同一个地方,不行吗?我自继任之后,几乎日日夜夜都在这里,再这样下去恐怕要疯了!”

祖黎长老后退一步,沉声道:“若真是静修倒也罢了。可是,据老朽所知,孤月楼内不仅只有君上一人……”

魔君脸色一白,“你什么意思?暗中监视我?”

“老朽不敢。”他深深一拜,“本想去孤月楼找君上,但黑鹰百般阻拦。老朽心生怀疑,便施法窥测一瞬,发现君上正与镜无忧同处一室。”

“你!”魔君攥紧了手掌,旋即又哼了一声,“先前不是你说,镜无忧见闻颇多,可以为本座讲授外界情形吗?本座将她叫去孤月楼,难道有什么不妥?”

祖黎长老看了看他,不无担忧地道:“老朽起初是一片好意,可近来君上对符文石之事不急于处理,却三番两次和镜无忧纠缠不休,老朽看在眼中实在忧心忡忡!君上虽然年轻,却也应该分得清孰轻孰重!镜无忧只是一介女妖,君上利用她为魔界效力便可,怎能因她貌美就神魂不守?”

“住口!本座早就另有安排,又岂是你所说的那样昏聩重色?”魔君本就受到打击,听了这番话更是气恼不已,“有些事本座不想宣扬得众人皆知,并不代表着本座就真的全然不顾符文石下落!”

“君上所说,是指将断水凝派出之事吗?说起此事,老朽也有疑惑,若是她出去执行重任,为何君上却不让老朽知晓?”祖黎长老语气渐重,“君上年幼时先君就将您托付给老朽,当年您对老朽依赖倍重,如今却总是不耐烦听我言语,甚至情愿信任断水凝和风且!老朽在君上眼中就已经成了生厌的角色了吗?”

他说话声沉重震耳,魔君感觉自己的头都快炸了,可是祖黎长老见他神情颓废,以为他对自己的劝谏根本听不进去,不禁怒从心起,“君上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魔界众人着想。当年先君本是上神,尚且能为魔界粉身碎骨,您是在魔界成长起来的,难道就只顾自己悠闲逍遥,不管他人安危?!”

魔君忍无可忍,拂袖怒道:“在你们眼里,本座就始终都是这样一个废物?!无论做什么都要受到辖制,难得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却要被视为浪费光阴。当年我想为先君报仇,是你们死活不准我再出魔界,如今听说符文石再现,又急着逼我出去寻找。我的一举一动,全你你们的掌控之中,还谈什么悠闲逍遥?!我本来就不是魔界天生天养的,既然你们看不上我,那我何必还在此处待着?!”

重重一番话砸在沉光殿清冷石砖间,两侧幽火忽忽窜起。祖黎长老长须颤抖,“君上还是好自为之!您已不是不懂事的孩童了!”说罢都没再行礼,转身便离开了大殿。

殿门轰然关闭,形只影单的魔君站在宝座之前,望着朦胧幽火,手掌紧紧攥起。

*

这夜风雨过后,幻海界瀑流奔涌,漫溢的水浪冲出湖面,灌注入海。

沐琼茵从孤月楼回来后,始终辗转不宁,难以安睡。脑海中总是回想起魔君被戏弄后那种外表强横却掩不住内心惊惶失落的神情……尤其是后来远望到他独自躺在湿漉漉的白云间,从心底浮升的愧疚居然难以消散。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对他产生同情?

她有些埋怨自己,挨到天幕已经发白,才磨磨蹭蹭起了床,不知何时再去找魔君道歉。正犹豫中,却听窗外响起尖利的鹰唳声,开窗一瞧,果然是黑鹰兄弟俩疾掠而至。

沐琼茵还未开口,蓝颈黑鹰却急切道:“你今天看到过君上没有?”

“没有啊。”她纳罕地摇头,“君上昨天生气了,不会再找我……发生什么事了?”

黄颈黑鹰带着哭声道:“君上失踪了!”

她吃了一惊,急问起详情。黑鹰说昨夜君上心情很差,它也不敢多问。今早起来去见君上,就发现寝宫床褥整整齐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来回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有君上的踪影。

沐琼茵也不由急了起来,当即与它们一同出了幻海界,在群峰深谷间不断寻找。无奈找遍魔界各处,都是失望而归,黑鹰急得团团乱转,她却忽然想到一个地方。

“走。去甘华神树那里,说不定君上心烦意乱躲在树里了。”

黑鹰们又燃起希望,随着她飞掠而起,直奔那座冰雪山岭。远远的望到山顶空旷无人,唯有树身赤火错落喷发,沐琼茵轻身掠下,踏着厚厚积雪行至树前,唯恐君上躲在里面,又被自己惊扰。

才想出声询问,却忽见虬曲蜿蜒的枝丫间悬垂着一页暗黄书纸,随风簌簌轻颤。

黄颈黑鹰率先冲去,将那页书纸衔下。沐琼茵诧异地接了过来,看到纸上那潦草字行,一颗心顿时沉坠跌落。

——“本座走了,永远不会再回到这冰冷魔界,谁也别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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