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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呼吸一滞。

魔君就站在近前,从面具间显露的双眸墨黑澄净,甚至能让她看到倒映出的自己。

她一时间晃了晃神,转而清醒地想,这必定又是魔君对自己的试探与考验,于是整肃了神色道:“君上一直戴着面具,想来是有特殊原因,属下谨遵君上先前的教导,不敢妄作奢想。”

魔君竟是一愣,原本以为小女妖必会诚惶诚恐又满心希冀,而自己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该如何不失风范地给予回应。

没想到竟会婉言谢绝!

一颗得意之心顿时跌个粉碎,却还不能被她看穿,只能将视线移至碧沉沉的湖面,故作随意地转身。

“你倒有自知之明。”他顿了顿,问道,“对了,以前你在兰若地宫时,也是妖王身边的亲信?”

沐琼茵迟疑片刻,说道:“就是,一般的角色……妖王部属众多,属下的法力并不算最强大。”

“那你为何能逃出生天?”

她心神一收,“……因为逍遥观观主率领众人与妖王血战,我是趁着这时机才从地宫通道逃了出来。”

“寒天呢?”魔君背着手眺望湖面倒影,“他一直都跟随你吗?看上去,似乎与你亲密得很……”

这问题来得突兀,沐琼茵微一皱眉,心中隐隐不安。

“寒天隶属于我,因此与我较为熟悉,但也只是上级与下属的关系。”她顿了顿,强调似的道,“就好像我与君上一样。”

魔君哼笑一声,“是吗?他倒是对你很是牵挂,现在已经又寻到幻海界了。”

“他去了幻海界?”沐琼茵一愣,“君上如何得知?”

他没有回答,袍袖随意一拂,沉寂湖水微起波纹,渐渐浮现出漾动景象。

白云深处的幻海界一片安宁,有人抱着长刀倚坐石畔,似是正在等待。虽然水中影痕浮动不已,从那身形便可看出正是寒天。

“可能是有事找我。”沐琼茵尴尬解释,魔君漫不经心地道:“那你是要现在就回去见他?”

她踌躇了一下,料想寒天其实也没什么要紧大事,否则也不会坐在山中等待。倒是魔君的举动让她有些意外,如此看来,在这魔界之中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难怪自己才到那长着甘华神树的山崖,他就很快出现在身后。

她正在出神,魔君却不悦起来。“本座在与你说话,你怎么一声不吭?”

她连忙屈膝行礼,“属下是在想着……寒天应该并无急事寻我,属下还是在这里陪君上说说话……”

魔君垂了垂眼睫,不予理会似的背过身子,站在明焰湖岸边。沐琼茵迟疑着上前一步,在他身后问道:“君上时刻都在关注着魔界中的情形?这样会不会很辛苦?”

他倒是有些意外,从来没人问过这个问题,在魔界之中,众人都觉得身处于君上的管制与监视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更不会有人斗胆来问这样做是否太累。

他不知应该如何评价,便只能漠然回答:“本座是魔界之主,自然要承担起责任,这又有什么劳累的?魔界长老与护法们亦要各司其职,方可保证秩序正常,否则岂不是一团乱麻。”

听他说起长老,沐琼茵心中一动,大着胆子道:“君上知道倾河长老吧?”

魔君平静地望着沉沉湖水,“自然知道。倾河长老……是魔界元老,虽不幸殒身,元神还一直留在天虞峰左右。”

沐琼茵踌躇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倾河长老也常常会在君上身边显形吗?”

魔君对于这个问题却有些反感,他转过身负手往白石方向行去,“你没跟本座说些有趣之事,倒是连连发问起来?”

沐琼茵慢慢跟在他身后,低着头道:“属下只是对倾河长老有些好奇……自从进了魔界之后,倒是见了他数次,只是长老太过神秘,因此属下才想到问问君上。”

“好奇?”魔君顿了顿,忽而警觉地看着她道,“你……莫不是对倾河长老一见钟情?”

沐琼茵吓了一跳,连忙否认,“倾河长老是魔界前辈,属下怎敢觊觎?何况他不是早已故去了吗……”

“身为妖魔,还需在意所谓的生死存亡?哪怕鬼魂之间都可产生爱慕之心,何况倾河长老元神未散,只是比常人少了真身而已。”魔君审视着沐琼茵,似乎觉得她太过刻板,喟叹道,“再者说,他容貌俊朗,风采不凡,你要是看上了他……本座也不会怪责于你。要是有何想法,只管跟本座说说。本座虽然不爱管闲事,但倾河长老孤单了那么多年,有人陪伴倒也不坏。”

他越是这样说,沐琼茵越是惶恐,“属下,属下再也不打听倾河长老的事了,君上千万不要误解!”

“胆小怕事!”魔君没来由地愠恼了起来,“难得本座想成人之美,你还拿腔拿调?”

“属下完全没那个意思,君上又怎能勉强?”沐琼茵被他一激,连原先的计划都不再做多想,沮丧道,“君上刚才说只给属下一炷香的时间,如今早该超过了。君上应该还有很多要事需要处理……”

魔君气结于心,听这语气是要给他下逐客之令了?自己引发的话题就这样令她生厌?

“本座是处理完要事之后才遇到你的!现在正是空闲时候!”于是愤愤截断了她的话。

她却还是垂着眼帘屈膝作礼,“既然这样,君上之前必定操劳过度,也该回去休息了。属下恭送君上回天虞峰。”

魔君盯着她,不曾发出一句回应。沐琼茵不敢抬头望他,过了片刻,才听他以冷漠的语气道:“亏祖黎长老还力赞你见闻广博,谈话至今不曾给本座一丝意外惊喜……本座以后也不会再召见你了。”

这语气竟像是负气,沐琼茵只得央告,“君上不要生气,下次属下一定精心准备,不会再让您失望!”

他却哼了一声,毫不理睬她的请求。拂袖间灵光旋转水上,化出轩昂黑鹰,硬是将沐琼茵送离了明焰湖。

鹰飞山顶,寒风激荡。沐琼茵沮丧不已地回头张望,魔君仍旧独坐于湖畔白石之上,虽看不见神情,望上去却似乎有几分落寞。

*

一路上满心自责,只怪自己太过固执,明知魔君阴晴不定,为何不能顺从他的意思说些好话?

她坐在黑鹰背上,托着腮郁郁寡欢。可懊恼归懊恼,当时魔君忽然提到倾河孤身一人,她也实在没法接下那所谓的好意。

回想这一天来的经历,沐琼茵很是怅然。

幻海界已在不远之处,山间有人望到了云间飞翔的黑鹰,居然跃上高树连连招手。

寒天?她怔了怔,没想到他还留在这里未走。黑鹰斜掠而下,越过了那株高树再度朝前滑去,寒天急得在后紧追。沐琼茵连忙拍拍黑鹰的脑袋,让它停落下来。

“有什么事吗?你等了我许久?”她从鹰背跃下,寒天扛着长刀赶到近前,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主人,你……你去了哪里?”

她含糊其辞,又问寒天过来的原因。他才想开口,见黑鹰还停在山岩间栖息,便朝她递了个眼色。沐琼茵有些诧异,他一向大大咧咧,很少会如此在意外界动静,但既然如此,想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情找她商议。

她挥手示意黑鹰离去,带着寒天穿过山间小径,拂开层层云雾,进入了幻海界之中。

数道瀑布如银河倾泻,空气中水雾纷扬,浸润了她的容颜。寒天还欲追问,她却抬了抬手,引着他朝瀑布方向走去。虽说瀑布所在永远无法抵达,但随着越来越近,水声隆隆如雷,震响喧天。

寒天诧异地看她,她以灵力穿透水音,将话语直接送入他的耳中。

“整个魔界都在君上的监视之中,你我言行都要谨慎小心。你现在来找我,应该是有要事?”

寒天神色有异,踌躇了一下,忽然单膝跪下,“主人之前有没有曾经感到元神离体?”

沐琼茵一惊,击退梦魔后,她确确实实有过这样的感觉,当时还慌乱了一阵。“你怎么会知道?!”

“果然……”他紧皱双眉,“其实,是因为属下先前曾有一度感到元神震荡,就好像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将属下往某个方向牵引。属下当时正在飞霜岭上,强行挣月兑后细细想来,属下元神被牵引而去的方向应该就是幻海界。而且更奇怪的是,在属下元神震荡的时候,幻海界中似乎也有灵力正朝着飞霜岭而来。所以属下才问问主人,是不是也曾有刹那的异样。”

沐琼茵怔然,在自己元神险些离体之时,寒天居然也有同样的感受?

那显然不是梦魔施法造成,而是另有原因。可是为何两个在不同地方的人,都会被某种力量牵扯了元神?

她心头生寒,可是不仅寒天不明所以,自己也完全猜不透其中缘故。“以前,你和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情形吗?”

他摇头,表示从未有过。沐琼茵抿着唇思虑片刻,说道:“暂且别去管它,若是还有异样出现,恐怕是与魔界有关了。你我毕竟原先不是魔界中人,也不知道是否能待得长久……”

“主人,会不会是魔君作祟,或者是他的属下在试探我们?”

她摇摇头,“先别自乱阵脚,静观其变吧。你也不要将此事声张,万一是魔君有意试探,说出去了反而不好。”

*

寒天虽走,沐琼茵回到小楼后更无心睡眠。

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今日所见异象,忽而是躲在树间窥伺的妖魔,忽而是冰雪层中生出的甘华神树,忽而又是一袭黑袍的魔君站在湖畔,缓缓转身朝她望来。

碧水澄净,浮光跃动,幻化出无数星影,好似那日在浮云殿中望到的璀璨光芒。

——倾河是否还留在那个虚无空旷的遗址幻境中,独坐在悬浮碎石间,等待着寂静中闪现的华光万千?

她迷迷糊糊地阖上了双目。

然而那些微芒光亮却在脑海中隐隐闪动,伴随着她的神识渐渐安歇。

意识模糊时,那棵奇怪的大树再度浮现于脑海。

烟云朦胧,白叶纷飞,赤红的树枝间火焰不绝,映染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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