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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轻歌从没想过自己还有进入牢房的一天。大约是因为珍宝大酒楼的东家是寒石堡的缘故,狱卒们并没有为难她,关押她的牢房也是相对来说干净整洁的。地上铺着厚厚的干燥的稻草,一边的角落里是个简单的石床,另外个角落里是个便盆,散发着隐隐的臭味。

然而这毕竟是牢房。一面围栏三面墙,只有在靠近头顶的地方有一扇小小的窗。云轻歌抬起头,仰着脖子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她自知自己并无性命之忧,然而这次的事情若是不能查个水落石出,只怕珍宝大酒楼无论是名誉还是生意都要一落千丈。舒玄将酒楼交到她手里,给予了最大的信任和支持,她若不能将这个坎儿过了,那她也无颜再叫他一声“大哥”了。

“西甲号,吃饭了。”粗嘎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膀大腰圆的女狱卒手上提着饭盒粗鲁的丢在了她面前。临走前还不屑的哼了声,“奸商害死人,竟然还吃这么好!怎么不把你自己拉死!”

云轻歌肚子早就饿了,她拿起被重重丢在地上的食盒,一层一层打开。食盒有三层,上面两层是菜,最下面是米饭。菜都是她爱吃的,只是早已被狱卒以检查的名义翻的一团糟。那一份开胃的梅子排骨更是被明目张胆的吃了个精光,只留下了几根骨头在碟子里。

肉沫蒸蛋也被搅碎了,烂糟糟的躺在碗里,分量至少少了一半。还有两个蔬菜同样难逃魔掌。

翻到最后,唯一还算得上完好无损的,大约只有最下面的一碗米饭了。尧城在大吴北面,人们惯常的主食都是面食,包子、馒头、花卷、面条。对于米饭向来兴趣缺缺。

云轻歌扫了一眼那些惨不忍睹的菜,若只是碰乱了她其实也不介意,可这明显被人吃过的样子,她想起牢狱那几个女狱卒,实在是没了胃口。端起米饭,她兴趣缺缺的用筷子胡乱的拨弄着将米饭打散。只三两下,那平常无奇的饭便散了开,露出了几点金黄。

云轻歌讶异的睁大了眼,看着手中的碗,筷子没停的继续翻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挖到了个宝藏。

随着她的动作,女敕黄的鸡蛋、诱人的火腿丁、清爽的黄瓜丁、还有粉女敕的虾仁一一呈现在面前,而最下面还埋了一小堆她自己腌制的辣小菜。

这是一碗伪装过了的虾仁炒饭。

说不上来的一股复杂滋味自心底翻涌出来。那些自清晨开始被强自按压下的焦虑、紧张和害怕的情绪悄悄蔓延。如果说刚穿到大吴朝的那些日子,她还能不管不顾的做自己的独立女性,待遇上了他之后,那些点点滴滴的照顾和温暖早已在不经意间深入心扉。人都是会被宠出惰性的,一旦有了一个让自己认为可以依靠的对象后,就会自觉不自觉的放松下来,将很多问题和情绪转移到那一个人的身上。

就像此刻的云轻歌。

在最早的日子里,她被黑衣人追杀的紧迫的时候都觉得没有这么疲惫和紧张,这一刻,在这阴暗简陋的牢笼里,对着这一碗为了她精心伪装过的虾仁炒饭,她却突然鼻子发酸,无比想念起那个闭关解毒的人来。

云轻歌闭了闭眼,放纵自己软弱了片刻,而后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的吃着饭。这饭明显功夫还不太到家,有些饭粒粘软成了一团,鸡蛋有点老,黄瓜闷的久了也不够脆……这一定是珊瑚那丫头亲手做的。她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看见珊瑚是怎么耐着一肚子的焦心给她做这碗炒饭。一定紧紧拧着细长好看的眉毛,一双美目能喷出火来。是不是因为这样,这鸡蛋才炒老了的?

她应该找到舒大哥了吧。不知道舒大哥会怎么办?出了这样的事情,估计他是要来尧城的。等她见到他,一定要把自己想到的疑点都一一说出来,珍宝大酒楼不能糊里糊涂的担上人命。

“西甲号,有人探监。只有一刻钟。”突然,先前那狱卒去而复返,粗声粗气的喊。

探监?是珊瑚带着舒玄来了?云轻歌放下手中碗筷,低头喝了一口水。然后听见一个久违了的磁性声音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云轻歌猝然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那平日里总是凌厉的眼神,此刻满满的都是担忧和内疚。她看着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敲鼓一般咚咚咚咚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他瘦了一大圈,面色也有些隐隐的憔悴。他站在牢房外,示意狱卒开门。狱卒对着他比对着云轻歌态度要恭敬多了,到底是寒石堡堡主,身上的气势就足以震慑普通群众。看着狱卒自觉的退避开,他才抬脚走了进牢房。

他手上还拎着东西,右手是一包衣物,左手是一个小巧的掐丝手炉和一包碳。“这里阴冷,你别生病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抖开衣服,披上她的身上。再将手炉也点好了,塞进她的怀里。动作自然流畅,毫无几个月未见的生涩,就仿佛今日早晨他们才刚刚分别。

做完了这些,他又看看云轻歌面前吃了一半的饭,担忧道,“是不是不合胃口?本来应该让厨子做的,你那丫头非要自己动手。我想着怕那些人为难你,怕是吃不好,特地让她在外面包了白米饭。这样就算你菜被动了,饭总能吃些。”

是了,她怎么没想到,除了他,还有谁能这么细心?

“我……”

“你……”

二人目光相遇,同时开口。封寒短促的笑了声,柔声道,“你先说。”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云轻歌有满肚子的话想说想问。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说,“这次这事情有蹊跷。我看出来的已经有好几处疑点了。”

“嗯。”封寒点头,“我听风陆说了事情的经过,也觉得有问题。不过不急,等你出去咱们详谈。”

“出去?”云轻歌挑了挑眉。

封寒再次颌首,“宋元洲虽为人认死理,但我也不是就拿他没辙了,不过是多费点力气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最多一日,我一定接你出去。”

封寒以为云轻歌一定会很高兴,谁知她默然了一会儿,抬起头,却是说,“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跟你出去了。”

“为什么?”封寒急了,这地方可是大牢,呆着有什么好?这女人心里又在别扭什么?“你想什么呢?跟我闹脾气也别拿这种事情来作践自己啊!要是生气,等回去了,随便你怎么骂我打我都成,行不?不解气的话,我给你咬了解气!”

云轻歌被他这么一说,反而绷不住笑了,“哼,那是后账,等这次的事儿水落石出了,我自然会与你好好算算。”这一刻她才慢慢的缓过了情绪, “只是我若是就这么出去了,那么人人都要认为珍宝大酒楼的确做了亏心事儿,害了人命了。我不想白白葬送了酒楼的名声和前途。”

“那些没有你重要。”封寒沉声开口。

云轻歌心中一跳,眼中又漾出几分感动来,她手中拿着喝水的杯子,转过来又转过去,微微低了头,声音也不自觉的压低了,“可这酒楼是你的心血。而且依靠它吃饭的还有很多人。我没事的,不用担心,你先听我说,我出不去,外面的事情要靠你来查了。”

封寒看着她眼中的倔强,还想再劝她几句,可转念想起这女人前世今生就是一样的倔,但凡她认定的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次就算他硬把她拉回寒石堡,只怕她心里又要有疙瘩。本来先前的事儿就是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带回了北方,这次若是再重蹈覆辙,只怕真的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罢了,你说,我听着。”他叹口气,再一次选择了迁就她,同时暗自在心中思量着一会儿还得给她送床被褥来,这牢里的石床哪能睡人。

云轻歌于是掰着手指一项一项的低声说与他听。封寒一边听,一边迅速在心中整理出章程,一刻钟的时间很快便到了。

女狱卒又出现在了牢房门口,和前两次的情况不同,她看向云轻歌的目光中不再只是单纯的轻蔑,反而更多的是恐惧和讨好。云轻歌看出来了,疑惑的目光转向封寒,封寒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却没解释,只再叮嘱了一句她千万保重自己。

“万事有我。你安心。”他伸出大手,模了模她的脑袋。云轻歌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流下,先前的焦急和慌张在看见他之后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安心。

“嗯。”她使劲点点头,用微笑安抚他的情绪,目送着他走出牢房。

当日晚些时候,云轻歌毫不意外的收到了封寒让人送来的包裹被褥。厚实的衣服,被子、褥子、甚至还有给她打发时间的杂记小说。封寒没来,舒玄、珊瑚都没来,据送东西来的风陆说,他自回去后就迅速给众人分派了任务,如今各个都不在堡里。只有他和风伍二人负责她的安全,是以前来。

云轻歌掩下隐约的失望,其实她明明知道既然她吩咐了他,他就一定会认真去帮她追查那些线索,他不忍她在这里多呆,自然只能加快追查的速度,可那些思念和想看见的情绪在今日一见后,就像被拔掉塞子,控制不出的汹涌而出。

“谢谢,辛苦你们了。”她接过东西,礼貌的致谢。突然听见牢房高高的窗口上传来极微小的“比剥”声。

风陆的表情立刻变得警醒,伸手对着风伍做了个手势,两人齐刷刷向外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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