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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乌云缠绕,云层呈现出浅淡厚薄不一的灰色,蒙蒙地罩在望京的天空之上,眼看着就是下雨的天气。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空气里开始飘飘洒洒地撒下雨丝,雨滴滴滴答答地打进青石路板上的凹洞里,顺着倾斜的青石板缓缓蜿蜒流下去,而路上行人纷纷顶着伞往家里赶。

穿着玄黑金纹紧身劲装的英武男子撑着青玉柄的骨伞匆匆地走进府里,等跨进了自己的庭院的时候,就对着身后的几个同样身着玄黑劲装的下属一摆手,示意让他们止步离开。他前脚刚一进门,后脚院门就被训练有素地关上了,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发出来。

等他走到堂阶前的时候,跟着他进来的随从为他把门打开,随后从他手里接过那把伞,在廊前好生好生收了起来。他站在门前,还没走进去便侧过脸,对着门内外的几个随从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公子单独呆一会儿。”

“是。”几个人都垂首应声,门里站着的侍从在他走进去后为他关上了门,随后相继退了出去。

坐在厅堂正中案几之后穿着宽松白袍的年轻男子握笔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把笔搁在了案上,眉眼抬起看向玄装的男子,一双淡如远山的眼眸中流光转动:“你回来了?”

“恩。这几天雨大,内城怕是会有地方存了积水,需要调一些兵出去看看情况,我今天去营里去调配了一下这个事情。”玄装男子边说边月兑下了自己的外袍,一边朝卧房走去,“回来的路上衣服被雨打湿了,我先去换了衣服就过来。”

坐在案后的白衣男子点点头,一边从案几上拿出了另一份资料,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下去。看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有些口渴,他伸手出去,想要拿起案上的茶杯,结果还没拿到手,就被人挡住了。

挡了他的那人先他一步拿起了茶杯,试了试手里的温度,皱着眉对他道:“水都冷了,冷茶喝着不好。怎么不让人给你重新泡一杯?”

白衣男子抬眼淡淡看他一笑:“我忙忘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那人仍旧皱着眉:“你身边的这几个人也是不当心,不就是白旻出去了几天,什么也想不到,这么不经心都打发了算了。”

白衣男子淡淡笑了笑安抚他:“好了,不就是一杯茶的事情。你也说了,之前是白旻在我身边伺候得太好了,所以他走了别人一时间不习惯。反正白旻过了这几天就回来,先把人留着吧。”

说到这里,白衣男子对着对面那人抬眼一笑,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戏谑,眼中流光一转,一个平常的眼神里闪动着莫名的光华:“别人伺候不好,那不如你来?”

对面那男人声音低沉下来,顺着话头说下去,语气里充满愉悦:“好。我来伺候你,为你端茶倒水、穿衣梳头、铺床叠被可好,阿敛?”

肖容敛看着他,眉眼微微一弯,渲染出些许温暖的味道:“都好。”

肖容敛的容色本就惊艳,五官清俊,且气质格外地清冽,再加上他这人平时堪称冷漠严肃不假辞色,对着外人眉眼间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此时他对着方麒佑的眉目间的神情带着些许暖意,目光微微流动几乎能摄人心神。

哪怕方麒佑早就看惯了肖容敛的这副神态,在望京的日子里更是与他同床共寝日日相对,此时也禁不住呼吸一滞,眼中不由自主地宣泻出深沉的迷恋来。

心神牵动之下,方麒佑忍不住隔着案几直接伸出手去,挡在肖容敛的眼睛前,声音带着隐忍的克制:“阿敛,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好看。”

我怕我一时间忍不住,直接把你给办了。

真想把你给藏起来,除了我谁也看不到你。

肖容敛:“”

等方麒佑端着沏好的新茶搁到案几上后,肖容敛刚给一个人的资料做完注,刚刚把笔搁下,取过来另外一个人的资料。看到他把茶端上来,肖容敛也没再看资料,直接拿起来抿了一小口。

方麒佑语气里带着温柔的宠溺:“水还是有些热,小心烫。”

“恩。”肖容敛淡淡地应了声,又继续小小地抿了一口。他一向比较喜欢喝水温热一点的茶,方麒佑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对他的喜好可称得上了如指掌,对给他沏茶这件事不能更得心应手。

方麒佑从卧房里找出来肖容敛平常梳头发的那把黑檀木梳,绕过案几跪坐在肖容敛背后,一边把束着肖容敛一头长头的发带取了下来,一边对他道:“阿敛,你今天又在这里一坐坐了几个时辰?”

肖容敛眉目不动淡淡道:“大约两个时辰罢。”

方麒佑微微抿紧了唇,把肖容敛的发带搁到了案上:“那我给你通通头发。”

肖容敛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恩。”

方麒佑伸手拢住手里的一头青丝,没有着急梳头,先是款款握着细细把玩,凝视的眼神中泛着温柔。

肖容敛在他眼里自然是无一不好,他全身上下的每个地方都被自己爱到了骨子里,尤其是这一头青丝,一头长发垂泻下来,放佛天生乌发如云浓密黑顺,好看到了极点。尤其是两个人欢好的时候,阿敛的一头长发被他压在身下,青丝迤逦铺陈在床榻上,再加上阿敛脸上带着情动时的薄红,鬓角有薄汗细细地淌入发里时,更是让他恨不能就这么抱着这人,永生永世绝不放手。

他的阿敛啊,怎么就能这么好?

方麒佑微微失神地想着。

坐在前面的肖容敛莫名心有灵犀地察觉到了什么,笔尖微微一顿:“”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方麒佑眼神缠绵地望着这一头长发,把檀木梳子从发根处通了下来,手劲有力又不失轻柔地给肖容敛梳头发:“这几天礼部基本已经确定了殿试的考题了吗?”

提起此事,肖容敛的眼光微微一凝:“不错。他们早就定好了好几个题目,就等着送到陛下那里让陛下挑一个出来了。”

方麒佑听到后微微冷笑了下:“怕又是些泛泛之谈的陈词滥调吧。”

肖容敛淡淡道:“礼部这些年一向这样。萧家的人控制了里面,就算是还有一些先帝时的老臣,也都奉行明哲保身的道理,是非能不沾惹就不沾惹。这些年每次秋闱出的题目都平庸得很,都是些空谈的论调,都不注重实干,陛下早就不满意了。”

方麒佑微微一挑眉:“如今礼部上达天听之前还要经你的手,后宫里的那位看着平静,怕是心里不会很高兴。”

提及萧太后,肖容敛眼神略微有些复杂。

萧太后是一个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人不假,可却不见得是个固步自封目光短浅的人。她身为一介女流之身,眼光怕是看得比这天下的大多数人都看得远,行动力和控制力也远远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其实肖容敛心里对她还是隐隐有几分钦佩的。只是毕竟身后的立场不同,他们注定了不可能站到一起,肖容敛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样的心思。

“陛下之前召我过去,对我说希望我可以给这次殿试的题目提一些建议。”

这里面的意思,便是让他更换下礼部提出的那些题目,自己再填几个符合虞承帝心意的上去。

方麒佑毫不清楚肖容敛到底出了什么题目就点点头:“你出的题目自然是好的。”

肖容敛:“别乱说话。”

方麒佑闻言挑挑眉,缓缓凑到肖容敛的耳侧,灼热的气息呼吸在肖容敛的颈边,还没等肖容敛有所反应就直接凑了上去,在他脖颈边轻轻地啃了一口,之后又凑在刚刚啃了一口的地方反复地又吸又舌忝,动作温柔得不像话,让肖容敛的笔尖抖了抖,几乎有些拿不稳。

肖容敛轻声呵斥他道:“别闹。”

可惜方麒佑已经完全看透了肖容敛在他面前纸老虎的本质,这呵斥对方麒佑一点用也没有。他反倒笑眯眯地道:“怎么叫乱说话?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为夫看来,阿敛本就什么都好,哪里都好。”

肖容敛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虽然陛下如今与我关系密切,可是我们也当谨记分寸。你这样的意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流露到外面,必定会成为别人攻讦的借口。”

方麒佑一挑俊气的眉毛,眼光愉悦得很:“当然。这些话都是我的心里话,才会对阿敛你说,自然不会告诉外面的人。”

肖容敛眉心略略皱起。

方麒佑本就器宇轩昂才能卓绝,再加上性格桀骜不驯,有时候肖容敛看着他都觉得他像是一匹驯服不了的野马,还是那种纯种的血马。

有着最高傲的心气,最桀骜的脾气,从不曾在心里向任何人低过骄傲的头颅。

一旦妄图驯服他,就会被他摔个粉身碎骨。

而自己,就好像是天生注定了要降服他的马辔。只要自己还在,他就能服服帖帖地跟在自己身边,而不想着月兑离辔头而去撒野狂欢。若是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没有人能制住他,这匹马一旦失控,谁都拉不住后,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想看到的惨像。

想到这里,肖容敛微微地叹了口气,对着方麒佑淡淡道:“方麒佑,你听过余桃的典故吧。”

“昔日弥子瑕有宠于卫君,因此当他把自己吃剩下的桃子拿去给灵公,灵公觉得这是弥子瑕爱他的表现,觉得很高兴;可到后来弥子瑕色衰而爱弛,到了晚年灵公念及此事,想到的却是,他怎么能把自己吃过的桃子给我吃?弥子瑕也因此而获罪。”

“人的感情是这个世上最多变最捉模不透的东西”

还没等肖容敛说下去,方麒佑就一把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肖容敛的腰身,手上的檀木梳子别在了肖容敛腰间,随后又把脑袋搁在了肖容敛的肩上,声音有些闷闷的:“别胡说八道。不管人的感情有多么多变,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有变更的那一天。你不是弥子瑕,我也不是灵公。我会一直这样陪着你,到你七老八十的时候,还会在暖炉边,拿着这把梳子给你梳头发。”

肖容敛:“”

我们说的是这个话题吗?

肖容敛不是铁石心肠,更何况他只是表面上看着对方麒佑淡淡的,并不是真的不把这个人放在心头上。若真是如此,哪怕这匹野马要月兑缰,直接杀了便好,哪怕杀马的过程再怎么艰难,他也用不着赔上他自己——纡尊降贵地给这人做“马辔”。若不是真的意动,他怎会以男儿之身雌伏于这人身下?

听到方麒佑说,待他们七老八十,白发苍苍,垂垂老矣,这个人还会陪在他身边,为他垂发梳头,肖容敛莫名就觉得心里一哽,有些话也说不下去了。

肖容敛淡淡地叹了口气,哪怕明知道方麒佑不过是在转移话题,也没在继续说下去,只是从案上又翻出一个人的详细资料来,目光微微一顿。

文案上的名字他很熟悉。

傅君华。

肖容敛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来:“陛下的意思,大抵过了这次秋闱,就要在上清宴上为宁熹殿下相看驸马了。”

“别提这个。”方麒佑紧紧地抿着嘴唇,眉眼间隐隐带着几分肃杀。

一说起这个方麒佑心里就隐隐有火气窜上来。当年他还没有和肖容敛成亲的时候,那时宁熹才不过九岁,虞承帝竟然就有想让他的阿敛给宁熹做驸马的意思了。哪怕那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的一时意动,可是这个想法到底还是被方麒佑给看出来了,这让他后来每每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如鲠在喉。

他的阿敛天生就是这般的冷心冷清,看谁都淡淡的样子。要是没有他,要是他没有抢先一步把人给拿下,要是等阿敛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没有娶妻,虞承帝怕是真的会把嫡长女嫁给他!而且阿敛想来也不会在乎娶的是谁,帝王下旨,他怎会拒绝?

一想到若不是他在阿敛的生命里出现得早,若不是他早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肖容敛很有可能如今已经是别人的了,还会和别人肌肤相亲诞育子嗣,方麒佑心里的那把邪火就降不下来。

肖容敛揉了揉眉心:“方麒佑。”

方麒佑眸光沉了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在肖容敛的耳边低低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若是我在那位置上,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不顾任何人的想法,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你,绝不会让你有成为弥子瑕的机会”

他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方麒佑!”

肖容敛厉声喝了他一声,随后整个人的肩头都松了下来,疲倦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和额角,一贯冷静镇定的眉目到底沾染上些许悲哀:“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走到了那一步,那我们之间也就完了!”

方麒佑抿了抿嘴角,始终牢牢地抱着肖容敛,声音恢复了一向的稳重,只是细细听的话,竟然能从里面听出来几分颤抖:“好好好,我绝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也绝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可是你也不许再对着我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要你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哪怕是为了你心系的天下,你也不能离开我半步。

肖容敛觉得自己这会儿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实在不太想再看这些档案,他想,就当是放纵自己一次也好。

于是肖容敛缓缓放软了自己的腰身,慢慢朝着从后面搂住他的方麒佑的怀里靠去,难得主动地靠进了方麒佑怀里,头搁在方麒佑的颈弯处,手也握在了方麒佑交叠的双手上,一头长发铺在方麒佑的胸前,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拢在了方麒佑的怀抱里。

方麒佑的眼睛里闪过惊喜的神色,也没敢趁着机会就动手动脚,只是放松了身体把人款款地抱在怀里,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就在方麒佑安安静静地把人抱了好久,都以为肖容敛睡着了,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人给抱回床榻上,又怕把人给弄醒了的时候,就听到怀里人低低地对他说:

“好。”

“只要你不起这样的心思,不论发生过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不是为了利用你。而是因为我始终,都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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