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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顾怀裕和徐成器走下芄兰酒楼的时候,就看见了顺着木梯走上来的薛嘉。

顾怀裕站在高处,看着底下木梯拐角处站着的身着素衣长身玉立的那人,眸光放柔,当即扔下徐成器,快走几步走下了楼,上前挽住了薛嘉的手:“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薛嘉点了点头,应了一声,眼光顺着顾怀裕的肩膀转过去,看向了跟着顾怀裕下来的徐成器,对着徐成器微微笑了笑致意。

顾怀裕不用回头也知道薛嘉是在对谁笑,当即握住薛嘉的手摩挲了两把,嘴角翘起冷哼一声:“不许对他笑。”

徐成器走到顾怀裕身侧,模了模下巴外侧,呲了呲牙:“牙都要酸掉了。”

顾怀裕不理他,只是挽了薛嘉的手朝下面走去:“左右我晚上无事,我们这会儿不如回家去吧?你晚上想吃些什么?”

薛嘉还没说话,就听跟在后面下楼的徐成器刷地一把把扇子张开,笑得格外肆意:“正好我晚上没有邀约,不如景行就请我这个孤家寡人去你那里吃上一顿?上次我在你家里吃的那顿涮锅极好,我看晚上不如就吃这个好了。”

顾怀裕简直被气笑了,撇过头斜斜瞥了徐成器一眼:“若论这没脸没皮,你必定是全望京的翘楚。堂堂的公主之子,偏偏还要跑到别人家里来蹭饭。”

徐成器笑得更开心了,刷地一下收起了扇面,用扇柄“啪”地打了一下顾怀裕的后背:“对咯,我这堂堂的公主之子,以望京之大,怎会没有来巴结我的人,何愁蹭不到一顿饭?我特特去蹭你这一顿饭,这是给你的面子,你得接着。”

顾怀裕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面子。”

薛嘉听他们斗嘴,不禁抿唇笑了笑,这会儿才侧过头道:“徐公子既然肯赏光,我们自然是不能不给这个面子的。今晚景家必会恭候徐公子的大驾光临。”

顾怀裕本想着晚上他和薛嘉两人无事,自然能在一起边吃饭边腻歪,一想到薛嘉心里都软了下来,偏偏徐成器要跑来他家搅和搅和,他顿时有点不高兴,暗骂徐成器坏人好事活该找不到媳妇儿,却不想如果没有要事的话,他基本上日日都会按时回家和薛嘉一起同食共寝。

徐成器一看顾怀裕没说话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心里暗暗发笑,却还是忍不住嘴贱想要撩拨顾怀裕几句,看着顾怀裕对着他横眉冷对不禁笑得愈发开怀。

三人就这么聊着聊着走下了楼,结果刚一出了酒楼,就看到外面的街面上闹哄哄一片,外面人群乱哄哄地挤成一片,也不知道闹出了什么。

徐成器看着外面的景象啧啧称奇,嘴角抿了一抹笑:“啧,这又是怎么了?”

看着徐成器朝那面走去,薛嘉下意识地跟着走了几步,却被顾怀裕在一定的范围外拉住,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我们先看看再说。”

“叫你多管小爷我的好事!”站在街心当中冰冠玉面、一袭紫色华衣的公子哥刷地甩开折扇,神情肆意张扬,眉梢眼角微微红润,更添几分凌厉妩媚。

在他脚下,一个衣着素色、书生形状的青年被一群护卫围起来推搡到地上,肆意拳打脚踢,打得那书生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抱住头护住脸缩成一团,惹得周围百姓指指点点。但即使是这样,听到那公子哥这么说,书生还是抬起脸硬气地大骂:“可谁让你强迫他人做这等不耻之事!你就是个荒唐糜烂、不知羞耻的人渣!”

那公子哥听他这么骂,反倒是挑起眉梢笑了笑,抬手一摆制止了那些护卫的动作,就在围观的那些人以为他要停手了的时候,就见他直接过去,一脚踩在了书生的脸上,显然力道极大,疼得书生脸皮扭曲,双手拼命推他却丝毫无法撼动。

那书生也是硬气,那公子哥明明下脚极重,还把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分明是把他的尊严都一并踩在了脚下,可他却能硬生生地忍住一声不吭,再疼都没叫出来。

那些侍卫见那公子哥自己上脚都退开了几分,露出了原本的包围圈,让徐成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人踩在脚底的人。

那人徐成器是认识的。

是淮城近年来首屈一指的寒门才子,这次上望京来参加秋闱的平民学生,张瑾书。

张瑾书这人在一众学子里口碑极好,才华横溢人品正直,写得一手好骈文,字里行间极有风骨,只是性情有些太过强硬,太讲原则宁折不弯,说得不好听些便是有些顽固不化。

徐成器是个喜欢变通的人,因此不是很喜欢他这一点。

如今见他被人当街殴打,心下已有几分猜测,猜想他必定是因为看一些事情看不过眼,得罪了本不必得罪的人。

果然,听那华服公子对着被他踩在脚下的张瑾书冷笑了一声,眼角的妩媚愈发邪肆:“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你这样食古不化的书呆子!想讲道理,好!我就和你讲讲这道理!我出入的本就是青楼酒肆烟花之地,爷我花了该花的钱,想怎么样自然由得我!我一没作奸犯科二没祸害良家,你有什么立场来管我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

大约是他脚下的动作有些松动,张瑾书一把掰开他的脚,从一旁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道:“即使是青楼女子,也不是自愿卖身于此,她们的身世本就凄惨,你又怎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羞辱她们?”

这事情起因其实很简单。

张瑾书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自从来了望京之后,虽然一心研读经史,但也常会出门来看看世情。这次出门正好遇到了一群仰慕他学识的学子,那群学子想来望京里最出名的群玉楼来见识见识,强行把他一同拉来。张瑾书只是随人前来坐坐,打算听听曲子,并没想做什么,却没想到在这群玉楼里遇到了两个熟人。

之前张瑾书前来望京,却在临进望京内城的时候病倒了,临时投宿到一户人家里养病。这户人家的父亲是个赌鬼,全靠妻子维持生计,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是一对双生姐妹花。这次容张瑾书住宿也是为了能得些钱财。

张瑾书病得不严重,养了几天就好多了。张瑾书临行前,那个平日里操劳过度的妇人却病倒了,张瑾书于心不忍,虽然自己行囊平平,却还是又拿出了一部分钱财留给了妇人,让她为了女儿好生调养。

却没想到,没过多少时日,那对双生姐妹花就被卖到了青楼里,可她们的岁数还不到十三岁!想也知道是她们的父亲把她们卖到了这种作践人的地方来。这种事情张瑾书本也管不得,他和那对姐妹花不过是路过的情谊,更何况他也没有钱财赎人,更别提养活这两个女孩子。

只是这次他来了群玉楼正好看到她们,知道她们还没有挂牌,偏偏眼前这人想要玩弄小女孩,花重金买下了这对姐妹花,把她们带到了房间里。张瑾书如厕回来的时候恰恰听到了房间里发出惨叫,听着声音熟悉,一时没忍住闯了进去,就看到在那华丽的房间里,这对姐妹花被月兑光了衣服,浑身用绳子绑了起来,眼前的这个华服公子拿着鞭子在“调|教”她们!

张瑾书看到这副情景顿时觉得血都涌到了头上,即使马上就被刚刚一时不察没拦住他的侍卫给扔到了门外,也忍不住站在外面破口斥骂起了这个人。许是他骂得过于恶毒,气得里面那人直接带着人把他扔到了楼外面!

而和他一同前来的那些学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敢于为他出头。

此时那华服公子伸手正了正自己的发冠,眼角挑起,却是笑了起来:“哈,凄惨可怜?可在我看来,她们不过就是一些入了贱籍的下贱之人,只要我有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哪怕是我当众把她们剥光了鞭打,那也是我心情好!你说这地方肮脏,可你不是照旧也来了,做出这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给谁来看?真是十足十的伪君子!”

听到那公子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语,张瑾书气得脸色发青,当街长身直立起来,伸手一拂宽袖,拍拍身上的灰尘,逼向那公子哥的目光似是能喷出火来,声音破空掷地有声:“尔等纨绔,卑劣小人,羞于与尔同街为伍!”

那华服公子的脸色霍然沉了下来!

他脸色一放,对着那群护卫指着张瑾书,眼神冷厉:“给我往死里打!”

张瑾书到底是誉满望京的才子,在望京学子中备受推崇。到了这个份儿上,徐成器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他登时上前几步,走到围观的圈子附近,对着那个华服公子喊话到:“住手!”

这个人他也是认识的。

不光徐成器认识这人,就连顾怀裕和薛嘉也是熟悉的。

这个身穿华衣、高傲张扬的公子哥,正是萧焱。

薛嘉盯着不远处的那人,从前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脑中瞬间嗡嗡作响,手掌却慢慢攥紧,短短的指甲都掐到了手心里,把手掐得生疼,让他不禁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顾怀裕第一时间发觉了薛嘉的异样,抬手举起了薛嘉的手,用力地把薛嘉攥紧的手指缓缓摊开,免得他伤了自己。顾怀裕眼睫微垂,目光如水一般沉了下来,对着薛嘉轻声道:“嘉儿,莫慌。迟早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如今他和薛嘉易容换面,即使与萧焱当街见面,也相对不相识。

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他却没有一刻忘记。

他必不会放过这人。

徐成器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似是和张瑾书一伙、看着义愤却怕惹祸上身不敢吭声的学子们,绕过那些零零散散地站在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走到萧焱眼前来。

萧焱这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根马鞭来,看见徐成器过来,冷喝一声,马鞭往地上啪地一甩,登时在徐成器面前扬起尘土来:“怎么?你也想多管闲事?”

徐成器笑眯眯地看着萧焱,摇了摇头,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并非是为了此人出头。只是此人从淮城而来,却能誉满望京,在士林中颇有口碑,可见确有让人敬佩的地方。如今你们在花楼前闹得这般不可开交,他不过寒门里出来的一介光棍,倒也没什么,可你要是真的把他打坏了,怕是对萧家的声誉大大有损,想来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太开心。我实在是为了你着想啊。”

徐成器的母亲是长公主,虽然与太后不甚亲厚,但到底时常出入宫廷。若是徐成器想,自然能让此事立时传入太后的耳朵里,至于事情从哪个角度来说,自然也是看他的意思。

萧太后按辈分来算是萧焱的姑姑。听到徐成器搬出了太后,萧焱脸色愈发地难看,他盯着徐成器看了半响,眼神就像是一条毒蛇,看得徐成器都不禁皱起眉来,萧焱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就在所有人都感到纳罕奇怪的时候,萧焱猛不及防地对着徐成器甩出了马鞭,破空朝徐成器摔了过去——

摔在了徐成器旁边的空地上。

马鞭溅起的灰尘落在了徐成器的鞋子上。

这鞭子要是打实了,非得把徐成器打得破相了不可。这回就连徐成器心里也猛地一跳,蹭地一下子落回了胸腔里,这让徐成器这个难得动怒的人都忍不住放下了脸色:“萧焱!我看你就是个疯子!”

萧焱看见徐成器这般脸色笑得更加开心,当街随意地笑起来,随手就把手上的马鞭扔给了底下的侍卫,伸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把头发拢到了脑后,神情反倒渐渐地缓和下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可是每每看到你这幅模样,我还是会觉得简直妙不可言。看见你不高兴,我就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徐成器冷冷地看着他:“我看你就是个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牲口!”

萧焱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着手下人牵来的马匹,瞬间踩着马镫上了马,对着徐成器粲然一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薄唇微弯,看着十分的妩媚:“不错不错,骂得不错,左右痛快的是我,让你嘴上出出气也罢。算了,本想来这里找个乐子,却被人生生地败了兴致,今日我就不奉陪了。驾!”

之后萧焱看都没看被扔在一边的张瑾书,直接当街驾马扬长而去,路上行人纷纷避道而开,让他一人一马疾速奔走了。

在萧焱驾马而去之后,顾怀裕牵着薛嘉过来对着徐成器略一点头,就走了几步走到张瑾书面前,对张瑾书拂袖摆向徐成器,温言款款道:“在下和这位徐公子是一同出来的朋友,仰慕瑾书兄盛名已久。在下府邸离这里不远,如今看瑾书兄衣衫狼狈,不若前往在下府邸换洗一番,整理一下仪容。”

他可是听闻,这位张瑾书不禁文采出众,对于地方治政也是很有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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