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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倒霉。

先是在顾家被人诬陷,之后又被人从顾家掳走,一路带到宛城,等他终于摆月兑了别人的挟制想要返回云城的时候,却在出了樊城的海域上遇上了西海的海盗!

薛嘉平日看着温和,实则性情坚韧,又是在云城的富贵人家里长大的,后来打算和顾怀裕经商,自己也学了不少东西,比起一般人已经算得上颇有见识了,即使是突逢大变一般也能保持镇定。可问题是,遇上海盗可不是什么一般情况。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到了这个时候或许也不得不慌了手脚。

以前他在云城听说过西海海盗的名头,据说是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匪徒,劫掠船只,扣下人口物品,要是被他们截下,岂不是有去无还?就算他能在西海群岛上忍辱潜伏等待逃月兑的时机,也许等个几年,他就能找到机会逃出西海,可这个几年又是多久?这么一想,纵然冷静如薛嘉,也不禁觉得眼前一黑,顿觉回到顾家变得遥遥无期。

薛嘉扶着额头,一口气憋在胸腔里,让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沉重的呼吸。

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既不能聪明绝顶巧言善辩地说服海盗放了他们,又不能一人一刀大展神威地杀光这批海盗,到了这种境地也免不了觉得灰心丧气。

一旁的疾锋看着他这副忧愁的模样,眉毛挑了挑,嘴角反倒撇出一抹笑来:“愁什么?也许情况还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

是了,从在宛城相逢,他和这个叫疾锋的游侠言谈之后,确定了顾怀裕在云城发榜悬赏寻人的消息,两个人就开始搭伴上路,按照薛嘉原来的想法打算坐船直抵云城东城。

从宛城绕行到樊城的这一路,完全不同于薛嘉以前走过的平坦大道。这一带地形起伏多变,多有高山丘陵山谷碎石,到了一些偏僻没有官道的地方,就得走一些前人走过的山路。都说山路难行,这一路上坎坷荆棘,薛嘉走得甚是艰难险阻。而且这一带地邻边区,山高路远,有些地方治安不良,多有山匪之患。就在薛嘉这一路过来,就遇见过两拨山贼。幸好这个以搭伴之名行保护之实的游侠身手颇为不凡,很是对得起他要去领赏金的想法,把两拨小贼都给解决了。

这一路上,这个叫疾锋的游侠倒是给他讲了不少江湖上的事情,还给他讲解了不少关于野外生存的知识,加之他为人爽朗风趣,相处起来很有分寸,并非像一些江湖人一样蛮横不通情理,只懂得用武力压人,薛嘉倒也很乐意和他接触。

等到两人到了樊城之后,归家心切的薛嘉没等两天就定好了出发的船只,只是没想到天不从人愿,反而让他遇上了这样倒霉的事情,哪怕一路上都没露出过焦虑的薛嘉也压不住此时心里的急躁。

“那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可以逃出去?”薛嘉小声地问疾锋。

这会儿两个人和一个船上的人都被赶到了大船的底舱里,一堆人挤在一起,里面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坐在薛嘉旁边的疾锋此时也压低了声音:“你大概是没听过关于西海海盗的事情。听说他们基本上不会杀掉掳掠船只上的人口,若是没钱就押回岛上做苦工,若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就把人扣在这里,让人回去从家里拿出一大笔赎金来赎人。虽说这帮子海盗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关于这点他们还是讲信用的。”

“你是说?”

疾锋扬扬眉毛,伸手模了模下巴上的胡茬,点头:“不错。你不是云城顾家的夫郎嘛,听你说顾家只有两个儿子,你夫郎是嫡子,他又宠你,应该拿得出这一笔赎金吧。”

薛嘉看着他觉得有点无语,一时没有说话。可是薛嘉沉思片刻,想了想,倒是觉得这个主意可行。能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自是最好的,虽然疾锋武功高强,可是这些海盗看着不下几百,人数如此之多,想要让他杀光基本不太可能。现在又是在茫茫大海之上,是海盗最擅长的领域,一旦突围不成反倒被杀太不划算。

疾锋看着薛嘉的表情,知道他意动,不禁嘿嘿一笑:“那好,那过一会儿我就出去和他们说,把你扣在这里,给我修书一封,让我去云城拿赎金。”

薛嘉顿时一头黑线,看了疾风好一会儿没说话。

倒是疾锋,一点都不心虚地拍了拍薛嘉的肩膀,一副哥两好的模样:“薛大公子,我都把你带到樊城了,路都走了一半了,怎么能就这样抛下你呢?要是就这么丢下你逃跑了,顾二少爷的那笔赏金可怎么办?”

薛嘉微微叹了口气:“我倒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在这里不知道还要滞留多久唉,不说了。”薛嘉的语气顿时变得决决断起来:“等过一会儿,你就去和这些海盗挑明我的身份,就说你是顾家的护卫,这样取信于他们的可能大些。”

然后以他为质,谋求从海盗这里月兑身。

这一路上的相处,薛嘉多少了解一些疾锋这个人的心性。这人看着锋芒毕露、放浪不羁,实际上很有自己的操守和原则,如果真的说好要为他去取赎金,就绝不会做出把人扔下逃跑的这种事。按照疾锋的性子,想来是极其鄙夷这种没有义气的行为的。而且,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不信疾锋,如今他也只能被扣在海盗这里,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逃走,还不如让疾锋先行离开,之后让他再寻法子罢。

倒是疾锋深深地看了薛嘉一眼,眼神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地幽深:“你倒是肯信我。”

“不信你也没办法。”薛嘉下意识地效仿疾锋拍了拍他肩头,苦笑了一下,只是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些忧愁。

就在这时,底舱的舱门忽然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腰间悬挂着一把斧头的海盗,一进来就拿出了腰间的那把斧子,哗地一下指向了舱里的人群:“诶诶诶,你们这么多人,想来也有人听说过我们这里的规矩。我们头儿仁慈,不好杀人,如果你们中间有那些生在富贵人家里的,能拿得出赎金来赎自己的,就到我这里来报个名,登在册子上,等回到岛上再另行安排。要是没钱,就到和我们一起常住岛上吧。”

此言一出,原本就沉闷的船舱里隐隐响起了不少啜泣声,透露着隐晦的绝望,夹杂在沉闷的空气里越发让人觉得堵心难受。

坐在角落的薛嘉叹了口气,向四周扫视了一圈后,和疾锋对视了一眼,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船队前头悬挂着黑色骷髅血色镶边的旗帜,一路上迎着海风高高扬着,大老远就能清晰地识别出,这就是西海海盗的标识。

近十艘海盗船带着两艘客船历经多天之后,终于回到了他们本土的地盘。

西海群岛。

船只离海岸不远处的时候,顾怀裕便大约看清楚了岸上的情形。

从海上看去,岛上山丘起伏,林木丛立,树木繁多,望眼看去一片郁郁葱葱,颇有些浩荡壮阔之象。船只接近的地方上建有一个大码头,方便运人运货上岸。岸边驻扎着几百号人,都是武装齐备训练有素的海盗,已经接到信号都站在岸边,显然是来迎接归来的这批海盗的。

顾怀裕随着这些海盗一起下了船,身后跟着携剑相随的越浪。至于他的那些随从,还有从姚城运过来的那些货物钱财,现在都归那些海盗接管了。

原本越浪也是应该缴械的,海盗怎么会允许他们这些船上的俘虏带着武器?只是顾怀裕凭着上辈子磋磨下来的交际手段,不动声色地投其所好避其所讳,和海盗里的隗三当家在海上飘荡的这些日子竟处出了一些交情。那隗海序看见越浪带着剑,又听说了越浪是云城第一坊出来的剑客这一名头,一时兴起,竟要和越浪比划个二五六,没想到不出三十招就被越浪打趴下了,心里佩服,竟额外地允许越浪带着他的剑,这些时日在船上也格外地敬重越浪些。

顾怀裕刚一下船,就有两个海盗跑过来找他,说是隗三当家叫他过去。

顾怀裕抬脚就朝着正当中那艘大海盗船的方向走过去,只是还没走几步,无意间转头一瞥,恍惚一闪放佛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身形僵在了那里,瞬时掉过头朝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结果那两个海盗登时拦在他眼前头。

两个海盗语气倒是如常,只是面色有些不善:“顾二少爷,六当家吩咐了,二少可是我们西海岛上的贵客,要我们小心看护,免得二少不小心走错了什么地方,有个什么行差踏错就不好了。”

顾怀裕抿了抿嘴,只得停住脚步,只是还是探着脖子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可是方才看到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好像刚刚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是他太过想念嘉儿看错人了吗?

掩下心头的失望,顾怀裕只得转头移步,朝着另外一边走了。

就在顾怀裕走后不久,隔着老远的地方,这些海盗截下来的除了顾怀裕搭乘的姚城船之外的另外一艘樊城船上,也走下来许多人。前头走着的人显然衣料都还不错,被俘虏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受到什么虐待,虽说看着精神有些不振,但是比起后面的那一批人来要强得太多。后面的一批人显然脸色就差了很多,衣衫上沾着污迹,一个个看着都有些面黄肌瘦,精神也萎靡得多。

前后两批人分别都有不同的海盗看守羁押着,打发着人朝岛上走去。

薛嘉和疾锋两人站在前面一批人的末梢,身边还跟着一个貌美的绿衫少年,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两人。

少年犹豫片刻,才压住心里的苦涩和恐慌,小声地对薛嘉二人说道:“疾风大哥,薛大哥,你们说,要是我想逃的话,能逃出去吗?”

说话的少年叫司青,只有个好听的名字,偏偏没有个好用的身世。出身与于樊城普通的屠户人家,阿爹最好喝酒赌钱,在他七岁的时候他阿娘因此劳作病死。长到十岁时,他阿爹赌得家徒四壁,就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卖到了樊城的南风馆,让儿子做了小倌。

司青今年不过十五岁,已经在樊城南风馆挂牌两年,之后被一个樊城的富商买走。不成想司青这人胆大果断,被他从富商那里带上自己的积蓄逃了,二话不说跳上了从樊城前往云城的船只,一心想着逃得远远的,离开那些肮脏地方,没想到还没到了目的地,就遇上了海盗。

司青长相标致,皮肤光滑白皙,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唇色浅红水润,比同龄的女孩子都漂亮。可美貌对于他这样的男孩子来说,就是罪孽和灾难。那个海盗里的六当家一看见他,两三下就抹掉了他的伪装,看了他半响,笑着吩咐底下的海盗好好对待他。这些天司青一直都和那些被划分出来的“上等人”待在一起,被六当家吩咐了好好养着,气色倒还可以,只是眉眼间的惶恐一日重过一日。

之前在船上司青和薛嘉二人认识后,几人在海上的几天相处得甚好。知道司青自己一个人策划了一个周密的出逃计划,再也不想沦落风尘任人糟践之后,薛嘉心里觉得这个少年很有几分血性,渐渐也把司青当做朋友,自然不忍看他一再地被命运捉弄。之前薛嘉还在暗地里和疾锋商量,想试试能不能到时候把司青一便赎走,只是没想到等疾锋和一个能和上面说上话的小头领商量之后,那个小头领好生嘲笑了疾锋一番,告诉他们司青是他们六当家定下来的人,多少钱也是不赎的,这让薛嘉也没了办法。

不管是薛嘉疾锋也好,还是司青本人也好,他们心里都早已预料到了,一旦司青上了岸,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样的事情。

可他们都无能为力。

薛嘉心里顿感一阵难受,可他不想给司青一些虚假的安慰,更无法做出他给不了的承诺,只能低声道:“这里这么多人看守,又是四面临海,想要逃月兑的难度很大。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司青那双有神的眼睛瞬间黯淡了下来。

原来,命运真的是不能改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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