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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脚走进屋里,脚底下是宣木做的地板,两边摆着满满当当的宣木架子,左面架子上摆着的都是书籍,右面架子略短一些,摆着的都是宝器。两边虽不匀称,却因右边架子边缘处呈倾斜状雕花式一路铺地,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在屋里深处的案几后,斜倚着一个缓带轻裘的公子哥,那人背后不远处的屋子角落里搁着一架青铜香炉,里面燃着的香冒出袅袅的青烟,在那人背后缓缓升起。

看见他走进来,公子哥略略调整了一蟣uo祭恋淖颂??咽稚吓踝诺氖楦樵诎讣干希?逼鹧?纯醋潘?骸笆悄?聊?笙烂矗俊包br />

莫沉抱拳微礼,语气低沉:“正是莫沉,不过在下算不上什么大侠,顾二少爷直接叫名字就好。”

此言一出,就见坐在案几后的顾怀裕似笑非笑地挑挑眉头,故意拖长了调子缓缓道:“叫、名、字、啊?那‘莫沉’似乎也不是你的名字吧,据说你以前的名字是叫——青九?”

莫沉自从入了顾府以来一直黯淡的眼神一瞬间锐利了起来,有不可觉的杀气悄悄弥漫开来:“不知道顾二少爷这是几个意思?”

顾怀裕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眼角处微微弯起:“你不必紧张。我只是通过一些极特殊的渠道听闻了一些风声,知道你是从青城殿出来的,别的并不清楚。不过你出身青城殿的事情,除了我想来别人是不会知道的。至于会不会被朔国那面知道,你大可放心。”

莫沉略略放下了心,心下也道是自己有些多想。就算青城殿在朔国的势力再如何庞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向外面太远。顾家是虞国云城的八大世家之一,顾怀裕又是顾家老爷的嫡子,怎么也不太可能会和青城殿有所牵扯。不过就这件事来看,这个顾二少爷也不是传说中的那般纨绔无能,暗地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手段。外面有些传言,还是做不得准的。

顾怀裕看他神态,终于露出了见了面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伸手拂袖向外一摆:“今日有幸请到你登门,是我的荣幸才是,请坐。”

莫沉也没有推月兑客气,看了顾怀裕一眼以后就坐在了案几对面,和顾怀裕面对面对视。

下人们都被顾怀裕打发出去了,此时顾怀裕拿起案上的茶壶,亲自伸手为两人倒茶——该打消的轻视已经打消得差不多了,现下就当礼贤下士才是。

莫沉看见顾怀裕这番姿态,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看着,倒让顾怀裕心下更加觉得这人稳重,能沉得住气。

顾怀裕一边倒茶一边笑道:“今日是你我二人第一次见面,不如还是先以茶代酒好了。古人饮茶颇有讲究,甚至有浣洗焚香的古礼,不过眼下我们喝茶却还是省了这些礼节罢。”

莫沉也不吭声,只是等顾怀裕倒完茶,拿起来微微抿了一口。

顾怀裕本来也不是要他接话,接着缓缓道:“这茶据说是虞国帝都望京的一位制茶大师尽一生心力所制,为了领悟这茶的做法,这位大师整整耗费了三十年的时间,故此这茶名唤‘半生浮沉’。”

“这茶最初喝着苦涩,慢慢品却又有种别的滋味,好比人生多有起伏。也许不知道跌到什么地步,人生偏偏又会峰回路转,个中味道,也只有自己知道。好比你如今被迫离开故国,来到这里,也许不见得就是行至低谷。”

“以后你如果愿意在我这里做事,别的我不敢说,可至少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绝不会透露出你的消息让人知道,一定会庇护你不被青城殿的人找到。除此之外,也绝不会让你做出违背你的原则的事情,你尽可以按照本心而活。若有朝一日,你想离开顾家,只要你不出卖我,我也绝不会为此而下杀手。”

听着顾怀裕款款从容娓娓道来,莫沉却有些发怔。

按照本心而活

做过了那么多助纣为虐的事情,哪怕他原本是不知情的,可毕竟他已满手血腥,洗不干净了。那他也是可以按照本心而活的么?

元月十五,上元佳节。

云城十四晚上下了一场大雪,飘飘洒洒地覆盖了整个云城内城,白日里云城入目而去一片雪白,暂时掩盖了天下间所有的肮脏污秽,干净得冰心剔透,就连呼一口气,吸入肺腑间的都是清冷却澄澈的气息。

到了夜间,主街上热闹喧哗,灯火如昼,街市上的红灯笼满满地串联了满街,红色的灯笼,映着地上的白雪,看上去说不出的好看。

紧了紧身上的紫色裘衣,顾怀裕长长呼出一口气,眉目随之舒朗许多,胸臆间说不出的干净痛快,语气里也带着笑意:“上元节真是好风景。”

走在他身边的薛嘉穿着千金难买的纯白狐裘,脖子里围着一圈狐毛,映衬得眉目愈发清俊,也渐渐浸染上清浅的笑意:“是啊,人生须尽欢,莫负好时光。愿以后的岁岁年年,都有这样的好时光。”

兴许是气氛太好,顾怀裕只觉得心里溢满了温柔,眉毛一扬,袖子底下握住薛嘉的那只手握得更紧:“只要你在我身边,别说岁岁年年,于我而言日日都是这样的好时光。我心悦你,只愿你与我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听到顾怀裕用这般温柔的语气说出这样直白的情话来,薛嘉微微垂首,嘴角的弧度微微弯起,不好意思再接话,话风随之一转:“对了,之前我没在家里的时候,你是怎么说服莫沉留下来的,之前我倒是忘了问你。”

顾怀裕拉着薛嘉走到一家卖面具的摊子上,一边比划面具,一边散漫地对着薛嘉道:“哦?你说莫沉啊,他的来历我回去告诉你。至于他为什么愿意留下来,那很简单。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渴望的东西,我说中了他的心事,他自然就愿意留下来了。”

顾怀裕话语一顿,拿起一个面具比划在薛嘉脸上,语气听着漫不经心,薛嘉却听出了里面的认真:“就好比是,幸好你现在在我身边,不然的话,你去了其他的地方,我也愿意为了你而留下。”

薛嘉拿下脸上的面具,微微发怔地看着顾怀裕的脸,抬手缓缓模到顾怀裕的脸侧边缘,眼睛就好像黑曜石一样散发着微亮的光芒:“是啊,有你在我身边呢,真好。”

顾怀裕看着他微微笑了笑,随手就要把面具放下走人,一直也没见摊主过来招揽生意,就朝着后面多看了一眼,却看到摊子一边的摊主正和一个过来的熟人攀谈着:“听说帝都那边的战事吃紧了。”

另外一人却唏嘘一声:“什么嘛,虽说之前两方各有对持,不过我私底下听说了可靠的消息,说是睿王最近已经吃了好几场败仗了,眼看着就是要败了。”

摊主显得颇是吃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真的?”

那人压低了声音,声音却很笃定:“是啊,我看睿王迟早是要败了的,什么荣华梦啊,都是做不得了的。唉,反正成也好败也好,谁坐在那个位置上,其实都不干咱们什么事儿。”

摊主显然也是有些感概:“唉,是啊,那些风云变幻,说到底都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不过我倒是羡慕睿王,就算是死,也是死得轰轰烈烈嘛,到底不枉活过这一回。”

另外那人看着他撇撇嘴,眼底有着不屑的冷嘲:“呵,生前再怎么轰轰烈烈,死了也是一样的,有什么好羡慕的,我看你就是”

后面的话顾怀裕没有再听,等到走得远了,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才觉得有些恍惚。睿王快要败了吗?前世睿王就是死在了临近帝都的战场上,难道这辈子也一样吗?原来不管他会不会重生,有些事情,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可就让他这样认命吗?

侧脸看着身边的这个人,内心有些软弱下去的意念再一次坚定起来。不行!他绝不会认命的!他死前发过誓的,这一辈子,都要好好保护这个傻子,决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就算是为了嘉儿,只要活着一日,他就要筹谋一日,哪怕是螳臂当车,哪怕是蜉蚍撼树,就算是到了垂死挣扎的那一步,他也绝不会放弃的。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嘉儿再受一遍那样的罪?怎么舍得让他死?

这一世,哪怕是让他和萧域文玉石俱焚,他也一定要保护好顾家和嘉儿。

薛嘉察觉出他的情绪有些不对,眼底有些疑惑:“怀裕,怎么了?”

顾怀裕微微敛起方才的神色,脸上恢复了笑意,略一低头,亲近地揽着薛嘉朝前走去:“没什么。对了,今晚带你出来,是想带你看云城内城城门处放的上元节烟花。那烟花美极了,烟火绽放时万人空巷,虽说我看过很多次,可这次我想带着你一起来看。”

薛嘉闻言抬眼看向城门口的方向,微微向后靠向顾怀裕的手臂,下意识做出了放松的姿态,眼里浸上笑意:“是啊,真是美极了。”

顾怀裕一愣神,才发现他刚说完话,城门口就开始放烟花了。

深墨色的天空里烟花齐绽,一场比一场色彩艳丽,在空中变幻出绚丽多彩的形状。一瞬间,漫天空的银花齐放,直接朝下扑面而来,好像就要落到每个人头上,惹得街市上喧嚷的声音更大了,还有小孩子哭闹叫嚷的声音传过来。

一时间,云城内红灯白雪,人群喧哗,烟火盛放,好一派盛世的景象。

顾怀裕抱紧怀里的薛嘉,眼神里有着说不清的眷恋和温柔,在薛嘉耳边低语:“嘉儿,有你真是太好了,总算是老天待我不薄。”

有热气拂过薛嘉的耳朵,惹得薛嘉痒得想要发笑,最后他也真的笑出来了,笑得咯吱咯吱的,就像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全然放松地信赖着身后抱着他的爱人。

是啊,这样真是太好了。他能和怀裕在一起,真是老天待他们不薄。

真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

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就在这个上元佳节之后的颠簸动荡会引起怎样的波折。

那时他们只是想着,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过得再长久一些,最好可以这样相守一辈子。可是那时他们却不知道,长久的日子,总归会有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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