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旁放着一个铲子,那宫女说:“剩下的灰可以用这个铲一下,铲到一边去,等过会儿我来收拾。”
阿芙瞥去一眼,记忆中的亮光恍惚一闪:“这个,都是宫里的人在用吗?”
“是的,宫里人用宫里的,宫外用自家的。”
她狐疑问道:“那会有人把自家的带到宫里来嘛?”
“带这个做什么?没有什么用处。”
阿芙点点头:“谢谢姑娘。”
小蝶将汤药端回去时,碰上十七,她晃来晃去,晃得很快,她在心里骂一声:“疯丫头!”
阿芙紧紧地抱着药壶,不想理那个疯子。
等她终于回到芙蓉殿,十七已经倚在她的藤椅上假寐,主子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蝶,你想喝什么汤?”
她躺在床上,两颊红红的:“姑娘不用这般上心,我这只是个小毛小病。”
“你怎的这样说?我生病时,记得小蝶你也是这样照料的。”
“我是奴婢啊,天生该这样做。姑娘是主子,不该伺候我。”
阿芙对着药碗轻轻吹口气,又荡几下,荡开了热气:“说什么奴婢不奴婢,我只知道你对我好,我就该对你好,一报还一报嘛。”
小蝶利索地接过药碗自己端着喝,仰着头咕噜咕噜一口灌了下去,阿芙嗔怪道:“不要喝的这么急,这药还是有些苦的。”
“良药苦口利于病,我又不像姑娘碧玉佳人,喝药起来一勺一勺的。”
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小蝶:“总感觉你像在嘲笑我?”
她“嘻嘻”笑两声:“小蝶不敢。”
“快些乖乖喝药!”
“知道知道。”
刘书生被叫到书房,恭恭敬敬地立在皇上正前方:“臣参见陛下。”
“最近可有什么在忙的事?”
“我朝安定,臣当然没有忙日。”
皇上停下手里在抄的帖子,今天的是两倍,他本以为昨天的事情就那样过去了,没承想还是被责罚了。他问老师为什么当时不罚他,老师晃晃脑袋:“慧根啊。”
难道他没有慧根吗?
“既然没事,那朕给你安排安排。”
皇上翻几页书册:“你去教导芙蓉唱歌,轻巧差事,如何?”
书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书生身在官位上,不可随意离职。再说芙蓉娘娘可是宫妃,书生不敢妄自冒犯。”
“宫妃有甚,朕说你能去,你就能去。”
“娘娘在唱曲子一定是高手,怎么轮得到书生来教?”
皇上不太同意,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她自有她的缺陷,朕觉得你可以纠正,再说你不是文生吗,难不成缺少这个能力?”
皇上既然已经思虑好了再与他说的,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只能服从:“臣尽力而为。”
陛下明面上的意思是要干晾着他,但背地里是想要他按兵不动麻木不为还是想要他接受考验有大作为?
书生摇头,难解难解。
左监得知了书生被派到芙蓉殿去给新晋的宫妃教唱曲儿,先是自己坐着幸灾乐祸了一会,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廷尉监是他们廷尉最大的老爷,晾着老爷就等于晾着整个廷尉。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书生有些不适应,换了个位置躲开他:“我会知道?”
“这样下去可不妙。”
“我正在琢磨陛下的意思,二者选一。”
“若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沉默,难道大人就准备放弃了?”
“我只是现在琢磨着,以备后患,到时候在朝堂上才有的话说。论选择,肯定是坚持到底这一条。”
左监拍拍胸脯:“还好还好,有需要的地方任大人差遣。”
“上次你不是还不想搭理这事吗?”
他微微扬着头:“大人躬行,小的不该挺身而出吗?”
书生大力拍下左监的肩膀,仿若千斤重。
芙蓉殿怎么走?
他绕了好几道弯子,走到一处有些偏僻的小院落,大门上面高高挂着“芙蓉殿”三字。
天气阴凉,小麻雀儿立在围墙上盯着他瞧,看见了陌生人不会惊慌得喳喳乱叫,乖巧而柔顺。
这院落的主人也是这样的吧?书生猜想。
他推开院门,里面的人还未察觉。
藤椅上一个姑娘藏在爬满爬山虎的廊边,她举着手里用叶子编织的大蟋蟀,对着身后说道:“好了,再拿到屋里去。”
她举了好久,才见一个拉着脸的姑娘磨磨蹭蹭地走过来接住。
她刚要走,藤椅上的人又说道:“十七啊,你是不是越来越老了,反应和走路的速度让我好生着急。”
身后的姑娘再次抬脚。
“把小蝶的药端给她,看着她喝下去。”
十七张嘴再闭口,两只手胡乱在她头发上空抓几下,终于解了恨。
都沉浸在温暖的日常里,谁也没发觉入侵者。
除了一个小宫女,她正好修剪了灌木枝回来,看见他,慌忙拜见:“廷尉监大人。”
阿芙听见了,心跳快了好几倍。
他来了吗?
被发现了,书生大步走上前:“臣拜见娘娘。”
阿芙别着头,躺在藤椅上没动,爬山虎的叶子被拨开一点点。
“臣拜见娘娘。”
阿芙好像突然听到,迅速地扭过脑袋,看他在自己面前低垂着眉眼,她的嘴角全是温柔的笑意。
“抬头给我看看。”
“是。”
书生抬头的一瞬间呆住了,眼前女子微微睁着眸子,定定地打量他,好似看一个远古来的人。
“阿”
“什么?”
一点不像是骗她,忽地将眼睛睁大些,对他接下来的话很好奇。
书生按灭了自己的想法,没说下去。
她坏笑着:“莫不是想到了什么小情人?”
“一个故人罢了。”
罢了?
“娘娘不要误会,皇上命臣来的。”
她冷冷地转过身子,手指揪着藤椅上多出来的一根藤条,皇上?真是消了一出又来一出。
“皇上吩咐你什么事情?”
“陛下让臣指导娘娘唱歌。”
阿芙嗤笑,高左是有多看不上她,找个当官的男人教她曲子。
“阿芙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书生不理她,转身去对刚刚那小宫女说:“端张板凳与我。”
“你是要干什么?”
“书生只是要奉皇命而为,娘娘莫要再阻拦。”
阿芙躺在藤椅上闭上眼睛:“那我非不学。”
“学不学是娘娘的事情,但是教不教是臣的事情。娘娘尽管做自己的事情,臣就在这里待着,不会吵着您。”
书生是读书人,他明白世界上不可能会有这么想象的两人,但是他现在又踌躇着不敢确定。
眼前这个女子叫做芳兰泽,是皇上的宫妃,以前做过琴轩的乐女,这三个之中无论哪一个都挑不出柳阿芙的特征;她的眼神淡漠,也不像柳阿芙的寡言却柔软。
她刚才看见他的反应让人找不出毛病,真像第一次遇见他似的。只是她闭目养神时,睫毛的颤动与轻柔的呼吸声有些熟悉,虽然没有仔细观察过,但是是感觉上的熟悉。
他忘了一点,方才是她先看着他的,当他抬起头时,一切都早已改变。
眯了不少时间,阿芙放松下来,不由地清唱了几句。
咿咿呀呀的声音挺小,院落里安静,书生听见了。
他静静地品一会,自己也能跟着哼起来。
等她唱尽兴停下来了。
“你的音色很好,感情却不深。是否与他人交换过心意?”
她依旧躺着,懒得皱眉,翻了个身子背朝着他继续睡。
我除了暗恋你这次,哪来的什么交换心意?
“这种缺陷教也没法教的。”
“我一个宫妃用地着你来教?”
书生低下头:“臣无意冒犯,还望娘娘恕罪。”
她心里苦涩,感觉挺累的:“今日先退下吧。”
他没有动静,不为所动地坐着。
“放心,明天我不会锁着门的不让你进的。”她忽然又坐起来,妩媚地将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你要是多配合我一点,我也会配合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