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守国是在腊月二十八才回的家。
饭店给职工发了许多过年礼品，因为是沿海城市，海产品比较多，各种鱼虾各好几盒，还有许多肉类和面食。
这些东西，放在这时候的农村，没有任何一样是不令人心动的。
这一次，张守国没有像以往那样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地拿到丁桂花那里，除了偷偷给丁桂花留下一部分之后，剩下的都拿回了家。
王英如把东西分成了三份，给公婆一份，自己家留一份，剩下一份等初三日回娘家时给娘家送去。
当然，给娘家那份里多放了一盒鱼和一盒虾，没让张守国发觉。
这时候的冬天特别冷，买的年货直接放在院子里用大铁盆扣住，便能冻成冰坨子，比冰箱还好使。
即使很冷，也阻止不了孩童们玩闹的脚步。大街上胡同里络绎不绝地传来孩子们放鞭炮的声音和笑闹声，使得这年味又浓了几分。
张晴记得前世自己从上高中后对过年便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那时候生活条件好了许多，年味却淡了不少。
小孩子过年基本都窝在家里玩手机电脑看电视，跟平日里没有什么不同，哪像现在的小孩子，哪怕大人给他们买来最便宜的一元三串的鞭炮，拆成一个一个地放，也能玩的很欢。
听到外面的欢笑声，张晴平静许久的心都生出向往。
可惜外面实在太冷，即使被棉袄裹成了一个球，王英如也不可能让张晴出去。
这一年的除夕，张家人是聚在一起过的。张晴还收到了来自二叔的礼物。
二叔张守民在县一中正读高三，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
只是这时候农村人对待高考还没有以后那么重视，考的上大学就上，考不上早点帮家里干活挣钱也是很好的是大多数农村人的心理。
所以家里人都没有“家有考生”的紧张感。
再加上家里穷，主要是丁桂花从年轻时就身体不太好，家里挣得有限的一点钱都花在了给她看病拿药上，所以即使张守民考上了大学，家里其实也是供应不起的。
别说大学了，就连他的高中，也是靠着张守国的资助，还有张守民自己利用空余时间做点小买卖挣点钱，才勉强撑下来的。
也正是因为做小买卖占据了他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天资不错的他成绩才会不断下降。
送给张晴的礼物，是一条玩具小蛇。
他做的小买卖，是向同学兜售各种小玩具以及学习用品什么的，有时候学校休息也会出去摆摊。
张守民跟哥哥张守国的笨嘴拙舌不同，他开朗健谈，嘴皮子耍的溜，又抹的下面子，所以小生意一直做得不错。
相比起读书，他其实更喜欢这种做生意的感觉，能给他一种成就感。
因为侄女生肖属蛇，所以这条小蛇，是他特意为侄女留出来的，静置时不动，只要用手拿起来就会左摇右摆，再加上外形做的还算精致，所以很像一条真的蛇。
张晴还记得这条小蛇。
前世里这条小蛇在她家保存了好几年，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个玩具。可惜后来一直到这条蛇丢失，张晴都害怕地没敢拿起过一次。
实在是一拿起它便扭来扭去的样子太过渗人。
而这次，张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条小蛇，虽然做的还算精致，打眼一看跟一条真蛇差不多，实际上还是有些不同的。
伸出小手，试探地拿起来，蛇身立刻扭动起来，张晴条件反射般扔了出去。
“哈哈哈……”她的反应，引得家人一阵大笑。
这一刻，她又成了全家人的焦点和开心果。
其实张晴还是挺怕蛇这种生物的。
不过面对一个玩具，拥有近三十岁心理年龄的她还不至于不敢拿。
看着被再次放到她面前的小蛇，张晴重新拿了起来。
拿起来之后才发现，其实蛇身的扭动是很僵板的，有一个固定的顺序。
这样一来立刻不觉得跟真蛇一样了。
“哟，小丫头胆气不小哎……”家里人又是一阵惊叹和夸赞……
张晴将小蛇拿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便看明白了它的运动原理，随之有些不感兴趣地放到了一边。
这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视，只有一台收音机，唱着联欢晚会的歌曲。
全家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张家人都是大嗓门儿，不一会儿张晴便觉得耳朵震得生疼。
她拉着王英如让她帮她穿上小鞋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去找爷爷张可之。
见张晴穿得厚实，又戴上了棉帽子，王英如便随她去了。
张可之不善言辞，张晴一直都知道，他在家里也很少说话，或者说，基本上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张可之正在院子里上香，张晴看着他点燃三支香缓慢地插在香炉里。
上完香后，又要到灶间烧火准备待会儿煮饺子。
张晴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看着灶里的火亮堂堂的一片。
对着孙女，张可之倒是喜欢跟她说话。
“冷不冷？怎么下来了？”
张可之语气关切，又伸出粗糙的大手去模张晴的小手，试探凉不凉。
“去炕上玩吧。”
张晴摇了摇头。
她前世就觉得她爷爷总是太孤独，似乎没有人愿意跟他好好说说话，好好陪陪他。
以前她有心想跟他多交流一下，可一是爷爷年纪大了耳朵听不清，二就是两个人也实在没什么话可说。
直到后来有了小宝。
张晴记得出了月子刚回娘家住的时候，爷爷特别想看看小宝，可是竟然不好意思进去。
直到张晴把他叫进去。
看到小宝，爷爷欢喜的很，对着他说了很多话。
虽然他知道小宝听不懂他说的话，而他也听不见小宝的咿呀。
他还总是想抱抱小宝，可每次一伸手，看到自己糙黑的手掌和指缝间洗不净的污迹，便又讪讪将手缩了回去。
张晴也一直没让他抱抱小宝，她怕爷爷年纪大了摔着他。
现在想起来，这恐怕也成了永久的遗憾。
她的小宝，恐怕是再没有机会看到了。
张晴忽然泪流满面。
她连忙站起来，一摇一摆地走到院子里。
还好爷爷没看见，否则大过年的看到自己哭，多不吉利。
“赶紧去炕上暖和去！”张可之对张晴喊了一声。
听到喊声，王英如从炕上下来，见张晴正蹲在院子里看着快要燃完的香。
“哎呀，这个可千万不能碰！”王英如还以为张晴对这个好奇，怕她烫着手，连忙将她抱了起来。
却诧异地发现女儿湿了一脸。
“让烟熏着眼了？”王英如用手给张晴擦泪，却没想到越擦越多。
张晴索性将脸埋在王英如颈窝里不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