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更三刻梆子敲响，沐秋水已经换上簇青的夜行衣。
又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约莫院子里的人都已入睡，她才悄悄出了屋门，从院墙翻出去。
鹿柴已经阻断大道，避过路上摇着铃的打更人一路疾步，总算到了千步廊附近。
她躲在巷子里露出半个脑袋往外张外，前头没有巡夜人，刚准备出去，就听身后一声大喝：“什么人！？”
除非是请郎中出急诊或者是死丧，否则违反夜禁令，更具刑律要笞打四十下。
她僵在当场，与此同时身后又想起一个声音道：“老子你都不认识？！怎么当差的？”
原来是在巷子的另一头，衙门的巡更人截住了几个走马王孙。
夜禁虽然严厉，但毕竟是由人来执行。巡更人当然不会冒险得罪这些王公贵族、富豪乡绅，于是点头哈腰地也就让行了。
在这档口，沐秋水已经消失在巷子里。
她在第一夜选择去了刑部，她从后墙翻进去轻巧而稳健地跳落在地面上，向前绕行几步，发现值夜的人刚敲过梆子在后堂休息。
挨间搜查不久便找到了存放卷宗的厢房，卷宗码得倒挺整齐。可是看到六、七年前的卷宗上都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时，她却犹疑了。
若是贸然翻查，碰落了灰尘，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可是转而一想，灰尘都是落在第一摞卷宗上的，这些多年前的卷宗一直以来无人问津，只要不碰第一本，侧面的细节想来应该不会引起注意。
何况她偷偷潜进来再溜出去，就算有人发现事有不谐，也不会知道是她做的。
这么想着，她便轻轻推开第一本卷宗，将剩下的一摞都搬到窗边的地上，又将窗子打开一条缝。这样一来，既可以时刻警戒衙门里的巡夜人，又可以借着星月之光看清卷宗上的字。
耗了半个多时辰才辨认完一摞，只听得“乓”的一声，巡夜人带着梆子开始定时巡查了。
她轻手轻脚得将窗户关上，抱着那一摞卷宗回到柜子旁，蹲下躲在角落里。
巡夜人一路走来，检查到卷宗室推开屋门，举着灯笼站在门口左右查看。
沐秋水正噤声间，忽然发现月光透过打开的屋门，将她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投射在最末端架子旁的墙上，她连忙趴到地上尽力埋进墙角的阴影里。
原以为巡夜人只是例行公式地瞥几眼就会退出去，想不到他却掩上门向后头走了过来。那人朝着后头的架子走了过来，在她隔壁那一排停住脚步。
沐秋水心里惊骇到极点，她几乎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骤然想起。
她闭了闭眼被发现了，与此同时就要抽剑暴起拿下那人。
在她手模到腰上的一瞬间，猛然又听得另一个人说：“你小点声，这里安全一些。”
她止住动作，屏息静气侧耳去听，头先那个人又说：“你也太小心了。”
沐秋水趴在地上微微昂前胸，借着昏暗的光线从架子的缝隙往隔壁过道看去，原来她方才因为太过紧张，没有注意到进入房间的不止巡夜人一人。
“老李今晚也值班，别被他发现了，所以我把你带这来。”巡夜人道。
“有什么好消息没有？明天天一亮我就要送出去。”头先那个人问。
巡夜人小声道：“有个簇新的大消息给你，包管你发财。”
原来这两人是在买卖消息。
“怎么个好法？”
“校尉又秘密压解了一个辽王案的当事人到京师，今天上午刚到。”
“又来一个？前两天不是才抓来两个？”
“那有什么办法，那两个咬死不松口充英雄好汉啊。这一个当时也在席上，说不定有指望。”
“动作这么快，事发才没多久吧？
“镇抚司下面这么多缇骑，你以为他们是吃素的？”
负责秘密侦察、缉捕的锦衣卫官校称为“缇骑”。
“哦，那倒也是。”先头那人若有所思，忽然又“咦”了一声道：“不对啊，锦衣卫办案，你们刑部怎么会知道？”
“抓人的事一开始都知道，但是圣上钦定了镇抚司去办。要说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镇抚司和刑部底下多少有人来来往往。再说，抓个人又不是多机密的事，一顿拷打，签字画押就结束的事。你也知道镇抚司的手段。”
“小声点，你都知道他们的手段还敢说这种话？！这话出去不要乱说。”
“行行行……怎么样，这个消息还不错？”
“不错不错。”
接着沐秋水就听到银锭碰撞的声音，头先那人道：“说好的价，亏不了你。”
巡夜人明显非常高兴，得意道：“行，我送你出去，小心点别张扬。”
沐秋水听到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巡夜人出去后又装模作样打了一声梆子。沐秋水仍然趴在地上，心里想着二人的对话。
辽王？听起来又是皇家之间互相猜忌老故事，天潢贵胄的世界里真是没有一点新鲜事。
等二人走远，她这才长出一口气，将地上那摞卷宗放回架子上，按照原来灰尘的形状仔仔细细码齐，又依样去翻开其他几摞。
她看得仔细来一次就够，以后可不想再来直到东方泛出鱼肚白才惊觉应该离开。
夜禁时间已经过去，所幸时间尚早，衙门里还没有人来应卯。
翻出院墙，在巷子里月兑下夜行衣靠、露出里面青灰色的便装，又扯下头上的布套，将东西打成一个小包袱，她这才装作赶早人的样子慢慢往无量斋回去。
因为夏日天亮得早，等她回到府邸周围天已大亮。
现在才六更，院子里的人应该还未起床。
她夜里出门前，特意拉开了门上的插销以方便自己回来，为的就是防止回来时，天已经放亮而不便攀援围墙的情况发生。
沐秋水轻轻打开一条门缝闪入，刚关上门就听到身后想起苏小春疑惑的声音：“姑娘？”
她愣了片刻转身迎向她惊疑的目光，这才什么时辰，苏小春怎么起的这么早？
“姑娘，这个时辰，你这是从哪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