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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锁寒窗6

一时,七娘只惊地瞪大了双眼。屋中众人亦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陈酿早知她是这模样,只安抚地笑道:

“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十年寒窗,不过在此一举,怎说不是大事?

别人不知道,可七娘心中是明白的。陈酿的诗词文章,字字句句,皆是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如今不得参加春闱,断送的又岂止“前程”二字!

她霎时挣红了眼,不知言语,直直摇头。

陈酿有心安慰,只道:

“也不是考不得,三年而已,一晃也就过了。”

说此话时,陈酿虽强撑着,到底是没有底气的。少年时光最是难得,又能有几个三年呢?

况且,眼下内忧外患,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若不能尽早一展抱负,终究是人生之憾。

只是,人命关天,此时弃史雄不顾,与杀人者又有何不同?史雄等人见陈酿如此侠义,只齐齐抱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酿又道:

“快天亮了,还是蓼蓼方才的法子。不过,你们需以我二人为质!谢二哥必会尽力拖延,你们趁此向他要马车与干粮,尽早离开汴京,想来也就无碍了。”

史雄满是感激,只道:

“先生大恩,来日必报。”

陈酿摇摇头,看着七娘:

“是蓼蓼的功德,她不愿你们有事。”

史雄等人又对着七娘,齐声道:

“多谢谢小娘子。”

他们声如洪钟,颇有阵势,倒是吓了七娘一跳。她只朝陈酿身后退了退,又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陈酿抚了抚七娘的头,浅笑道:

“没事,别怕。”

天色已渐渐发白,谢府的人马寻了一整日,纵是故意拖延,也总该到此处了。

只见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人,领头的几个依稀可以辨认。他们渐行渐近,史雄等人皆屏住呼吸,不敢丝毫走神。

“陈先生,他们来了。”史雄道,眼睛还盯着窗外。

陈酿点点头,扶起七娘,便要往外去。

两夜未眠,七娘已然有些经不得,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小足娇弱,眼见着就要站不稳,七娘只紧抱陈酿手臂,尽靠着他,再顾不得男女大妨。

陈酿身子微颤,背脊一僵,只转过头看她:

“蓼蓼?”

七娘只抱得更紧,却不愿挪步。她闭上眼,将头埋进他的手臂。出了这个门,酿哥哥又成了陈小先生。

“酿哥哥,”七娘喃喃道,“酿哥哥……”

陈酿微蹙着眉,心下有一丝发酸。

两日不曾梳洗,她看上去身心俱疲,显得狼狈而憔悴。虽不至蓬头垢面,只是鬓发散落,钗斜粉褪,到底有些不雅。

新做的绿萝春裙已然皱巴巴的。曾有诗云:记得绿萝裙,处处怜芳草。倒是她此时的模样,越发叫人怜惜。

“蓼蓼,”陈酿捧起她的脸,“且梳洗一番吧。”

他又转头向史雄道:

“史大哥,此处可有清水?”

史雄一脸着急不解的模样。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梳洗一番!这些个读书人,也太酸太迂了!

不过,谁让他们此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况且,陈酿为此放弃功名,眼前这二人,于他们兄弟有救命之恩。纵使不解,也只得依了。

史雄拿出自己的水壶与他们,七娘只乖乖坐下,望着陈酿。

此处自无面巾,陈酿只撕下自己内襟一角,好在干净,勉强可用。

他像个兄长一样替她擦脸,自然是思无邪。她额角有些脏,面颊也沾了灰,他皆一一拂拭。

只是她眼角的泪痕,倒有些触目惊心。

陈酿记得,七娘是不大爱哭的,便是她撒娇闹脾气,旁人一哄,也就过了。

如今两夜过去,泪痕犹在,又该是怎样的伤心呢?

他一点一点擦拭她的泪痕,心酸之感直往上涌。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奈何他眼圈已然红了,只是强撑着,不叫眼泪落下。

他悄悄轻叹,七娘只觉耳边似有气息划过。她用余光看着陈酿,他亦是满面疲惫。

七娘亦随他叹了口气。他本可独去春闱,如此,史雄以七娘为质,性命自然可保。可他此番行径,自断前程,终究是为她。

这两日的事,兜兜转转,变幻莫测。陈酿与七娘身在其中,早已分不清,究竟是谁欠谁的。只一味地相互亏欠,又相互还,剪不断,理还乱。

陈酿又绕至她身后,以指为梳,替她顺了顺半披的发。

因她是夜里偷溜出来,长发只半挽起一个小髻,唯系着一根素丝发带。他解下发带,将她的长发束起,只微笑瞧着她。

七娘这般素面朝天,倒嫌少见得。此刻茅檐草舍,洗尽铅华,更见出一分纯粹来。

忽闻得窗外喧嚣四起,陈酿伸手牵她起身,只道:

“想是你二哥到了。”

七娘点点头,又朝窗外看了一眼:

“二哥好大的阵势!”

陈酿低头笑了笑,又向史雄道:

“史大哥,咱们出去吧!”

史雄点点头,一切依计行事。七娘深吸一口气,惯拉着陈酿的袖子。陈酿护在她身后,只不叫人碰她。

一时,几人押着他们出去。只见二郎、四郎、五郎皆在此处,身后一片黑压压的人。五郎颇是担心,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七娘。

二郎倒是一贯的冷面,不怒自威。

史雄假意挟持着七娘与陈酿,要来了马车与干粮,便急忙往近郊去。

一行人已出汴京,二郎他们远远跟着,到底还是忧心七娘的安危。

马车四周尽是草丛,史雄等人四处看了看,还留着行军时候的谨慎。

他们再次抱拳感激,史雄只道: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只见他们功夫了得,一个个接连着翻身下车,一眼便知是训练有素。不几时,他们已消失在草丛中,再不见身影。

陈酿不慌不忙地调转马头,只回头向车中七娘道:

“咱们回去吧。”

七娘忽掀起帘子,一把握住他勒缰绳的手。

她深深望着他:

“酿哥哥,春闱入场时辰已过,你……可悔么?”

这孩子,如今还在为他忧心。陈酿抚着她的发带,方才他系了个极丑的结。若有铜镜,七娘必是不依的。

他笑了笑:

“左右已过了,又有甚后悔不后悔的。倒是你,听闻从前路过街市,押了一百两在我身上,如今,可是收不回本钱了!”

被他这样一说,七娘忽噗嗤笑了出来。

陈酿放下车帘,神色却有些黯淡落寞。他只叫她坐稳,便驾着车往回去。

二郎他们已然跟上来,见车中唯有陈酿与七娘,着实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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