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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爹不要死,爹不要死——”许小二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他先前在堂屋里举着许大福回家时送他的小木剑,威风凛凛地砍着想象中的妖魔鬼怪,周大婶进门火急火燎的这一通话吓得他呆若木鸡,他还不太明白死的含义,只记得娘亲去年出门再也没有回来过,村里的人都说她死了。

周大婶到底是个农村小妇人,多年邻居陡然横死,她心头有些慌张,拉住许清沅的手就往外头拽,这会儿听到小二哭了才转过神来,也来不及哄小二,对着自家院子扯嗓子喊道:“双双,过来看着小二,我和大丫去河边。”

许大福死了!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许清沅有些蒙,此刻的心情有点复杂,她的确很希望许大福死,但是,许大福并不是她杀的。她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许大福昨天号称去镇上找事情做,其实许清沅心里清楚,许大福是去问尤妈妈怎么没有把她抓进仙美楼,他到得傍晚的时候才回来,回来之后还是之前那副假仁假义的面孔,想必尤妈妈是按约定的说的。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晚饭的点儿,许清沅烙好了粗面饼配鲜美的菌汤,许大福的饼并没有什么奇特,那碗汤却和许清沅姐弟俩的有所不同。姐弟俩碗里的是无毒的红菌,许大福碗里的则是外形相似但含有剧毒的毒红菇。这个时代分辨蘑菇是否有毒靠的是经验,经验这个东西说起来最虚,往年十里八乡也出过同吃一锅蘑菇,有人中毒有人不中毒的事儿。

如果许大福被蘑菇毒死了,这事儿多半会按意外处置,即使报给衙门,古代的银针测不出不含硫的毒素,也就分辨不了许大福碗里的汤和姐弟俩的料不一样,技术上很难怀疑到许清沅头上;村里没有人知道许清沅差点被许大福卖掉,而且多亏许大福这几天的慈父角色扮得好,许清沅连杀人动机都被排除了。

——总之,这是个几乎没有破绽的杀人计划。但是,临到头的时候许清沅却放弃了。

许大福接过许清沅递过去的那碗菌汤,浓醇鲜美的香气催化了饥饿,许大福带回来的几十个铜板的赏钱早在头一日和张寡妇苟合时就被模了去,今儿上午看到养女平安归来,震惊之下去镇上打听情况,对方既然看不中养女,当然也就不肯付他半个子儿,他已经整整饿了一天。

许大福端起碗准备先喝一大口热汤——

“爹,吃饼。”许小二个子和灶台差不多高,踮起脚尖费力拿了一张温在锅盖上的粗面饼,先递给了许大福,然后递给许清沅一张:“姐姐也吃。”

孩童的眼睛像清澈的溪水,看向许大福时露出了虽然不多,但是无法忽略的孺慕,当他望着许清沅时眼里则充满了纯真依赖的笑意。

那点笑意直达许清沅的心底,就在这一瞬间,她做了决定,她要杀许大福,但是不能在小二面前。坐在对面的许大福给面子的先吃了小二递过去的饼,然后端起了碗准备喝汤,室内光线昏暗,许清沅装作起身盛汤,脚下轻轻跘了小二一下,小二往许大福那边摔过去,猝不及防之下许大福手里的碗扣到了地上,然后许清沅眼疾手快捞住了继续向下的小二,连声认错:“爹,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大福只好重新盛了一碗,和姐弟俩的并无二致。

外头的月色很好,清冷的光辉通过破旧的木窗格投到地上,正如某位诗人所言银白似霜。身侧的小二睡得香甜,还打起了小呼噜,许清沅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也许是半路被仙美楼劫持受到了惊吓,也许是许大福安卧在床让她心有不甘,她毫无睡意。

“吱呀——”堂屋响起开门的声音。

天气逐渐炎热,堂屋的木门受热之后有些膨胀,开门的时候声音格外悠长,许清沅蹑手蹑脚到卧房门背后细听,可以确认开门那人刻意控制了力度和速度,她以为是进了贼,但是又过得片刻,那动静分明是有人从堂屋大门出去的。

许清沅矮了身形移到窗户边,透过窗子破烂的洞口可以看到院子里有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朝她的窗户这边看——正是许大福,不知又在打什么害人的主意。

许大福以前就打不过这具身体的原主许大丫,现在许大福服劳役变得更瘦弱,而许清沅这两个月改善伙食身子好了很多,两相比较,许大福现在更是耐不活她了。许清沅目送着许大福出了院子,然后去柴房捡了根胳膊粗的青冈树木棍悄悄跟了上去。

天上的光越盛,地上的影子便越重,月亮皎皎似银盘,照得地上的树木、草垛、柴扉、院墙的暗影像鬼魅一般,许清沅远远缀在许大福后头,只要他稍一回头便躲进暗影里,一路竟然跟到了河边。

河边的地平坦无坡,各家种的油菜像整齐排列着的片片豆腐干,许大福进了其中一块地里,许清沅不敢跟进去,提着木棍躲到了旁边拍树下扎着的稻草堆里,好在农村的夜十分安静,河面吹来的微风又是顺着方向,因此许清沅堪堪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你个仙人板板,裤裆里肉没有二两,这么急.色是要做啥子?”许清沅听出来这是张寡妇的声音,独特的一贯掐着嗓子说话的方式,又听张寡妇抱怨道:“你好歹看一下时机,今晚家里歇了客人,大半夜的害我走这么远。”

许大福不理张寡妇的嘲讽和怨言,直接道:“昨天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事情,什么事情?嫁给你?”张寡妇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别做梦了,老娘嫁给村里的老光棍也比嫁给你强。早知道你是个没本事的,你昨天不是说今天就能拿到钱吗,结果呢?”

许大福服劳役期间真的改变了许多,此刻任张寡妇怎么说都不生气,只是声音越发阴沉:“算她运气好,镇上又不止一家妓馆,总有愿意要她的,再不成还有十里八村的财主老爷和老光棍老鳏夫,这几两银子是迟早的事。”

许清沅捏紧手里的棍子,今时今日的许大福是铁了心要卖她。

“得了吧,你就是真挣到了许大丫的卖身钱,老娘也不一定会嫁给你,更何况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张寡妇嗤笑一声,忽而又热情起来,建议道:“依我看,许大丫不如许小二好卖,许小二是个男孩儿,生得机灵白女敕,别说是缺儿子的人户,就是卖到小倌馆都是有人要的,说不定价钱还高一些。”张寡妇生活混乱,接触的人杂七杂八,说起外头的人口贩卖也头头是道。

许大福斩钉截铁道:“不行,儿子要留着养老,将来我死了还要给我上香。”

“哎呀,那还不简单。”张寡妇不死心,劝道:“你把许小二卖了,我给你生一个不就得了。”

许清沅在枯草堆里窝着身子,看到月光下有一片油菜大面积地摇摆,还好那些不堪的声音听不真切,要不然得恶心死。

里头的说话声安静了片刻,许大福又道:“那你嫁给我,给我生了儿子我就卖小二。”

“啊呸,想占老娘的便宜就直说,拿这些话来哄我。”张寡妇许是气急,不掐着嗓子说话了,硬着声气道:“我告诉你,没十两银子想都不要想老娘。”

许大福连许清沅都打不过,更遑论张寡妇,张寡妇生了气,索性将许大福一把推到在菜地里,兀自起身穿好衣裳裙子,嘴里还骂些不干不净的话。

许清沅怕迎面撞上,打算起身先跑回家,没想到听到许大福“哎哟”了一声之后竟然起身打了张寡妇一巴掌,然后说道;“你必须得嫁给我……张春花,你丈夫是怎么摔死的?”

张寡妇扬起的手一顿,大声嚷嚷道:“他自个儿踩空了摔死的,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服劳役的时候遇到一个叫王大运的,左边耳朵跟人打架缺了个口子,你肯定也知道,这个人有个毛病——”许大福嘿嘿一笑,道:“王大运喜欢说梦话,我能知道他要逃狱就是因为听到他半夜说梦话时说过。”

许清沅乍听之下觉得这话有点奇怪,许大福明明头一天就知道王大运要逃狱,却没有去举报他,而是等王大运逃狱时伤了狱吏才举报并且救人,这两种情况的奖赏力度和对逃犯的处置程度完全不同……细细思量,许清沅额头出了冷汗,许大福不酗酒的时候竟然如此阴狠。

张寡妇却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心虚地说:“我,我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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