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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现在的许清沅来说,吃饱穿暖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虽然陈小花的事让她有些震惊,但是傍晚收工回家时,她还是按原计划,用自己采药的小背篓在桑园摘了满满一背篓的熟桑葚,至于早上买的几个坛子,暂时还用不上,不用急着今天去拿。

一同回许家湾的几个妇人看到了,其中一个问道:“大丫怎么背那么多桑葚,这东西解解馋可以,当不得顿的,吃多了上火咧。”

许清沅好不容易想到个赚钱的法子,不想一文钱没挣到就传出去被别人登了先,笑着道:“晒干了可以放好久呢,要是家里没吃的了,还能顶一下。”

几个大人看她神色有点窘迫,知她家贫少粮,便知趣地不追问了,其实也就是这几年风调雨顺而已,荒年的时候别说桑葚,就是草根都有人刨来吃。

因为背着东西,许清沅先回家放下了背篓,再去表哥那里接小二。这会儿天色昏黑,村民们灶屋顶上支着的烟囱里冒出青色的袅袅炊烟,路上时不时遇到收工回家的农人,许清沅打一声招呼,对方也回问一句,“去接你弟弟啊?”也有人偶尔笑一句,“大丫现在比以前嘴巴甜了啊。”甚至连张寡妇那个疯婆婆大喊大叫风一般跑着擦过的时候,都回头和许清沅说了句话,不过她没听懂……

这个时节农活儿很多,村民们一边忙着种苞谷,一边忙着耕水田等着插秧,连平日在村里玩闹的小孩子们都被叫去做点捏苞谷肥球之类的轻松活儿,刘亮更是每日都要干活,所以平时许清沅都是直接去地头接小二。

但是今日天气阴沉,夜色来得要比往日早一些,许清沅便直接去了大舅家里。应该说外婆家里更准确一些,因为现在大舅和二舅没分家,继外婆刁氏还在当家做主。

一个高个子女人站在大门口叉着腰,声音有些尖细,对着门口坐着抽旱烟的老太太道:“娘,我今儿干了一天的活儿,挑粪捏肥球样样都是我干的,您看,咱们谷仓里放的那几块腊肉……”

冬天的时候腊肉多是挂在灶屋的灶台顶上熏干水分以便保存,过了冬天气暖了,就要放到干燥的谷仓里。说话的是刘家的二儿媳妇唐氏,婆婆刁氏不信任大房一家,每次取粮食都是派唐氏,她对仓里放的腊肉嘴馋好久了。

旁边蹲着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是唐氏的一双儿女,听到这话便跳起来直嚷嚷:“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刁氏吧唧嘴抽一口烟,斜眼瞪了儿媳妇一眼,唐氏便立马改口道:“娘,我是说冬冬他爹这几天挖玉米地可辛苦了,他可是您的亲儿子,怎么着也该好好补一补身子啊。”

老太婆终于点头,道:“就割这么长炒土豆片吧。”说着伸出没拿烟管的那只手,用大拇指在食指上比划出两截手指头的长度。唐氏背着刁氏翻了个白眼,不过还是高高兴兴地去谷仓拿肉去了。

许清沅在小院外头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全,刘家这种在村子外围住着的外姓人和杜捕快他爹入赘不同,是几十年前荒年时逃到许家湾来的,地位自然不比许家同族,手头的田地大多数是些边边角角、零零碎碎的,一年到头也就是个勉强温饱而已。

厨房里传来唐氏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大嫂,你动作利索些,温温吞吞的一会儿天黑尽了,还得费家里的灯油!”

若是去掉大嫂这个称呼,听着倒像是训斥小孩子似的,许清沅皱眉,她的大舅娘叶兰竟一声也没吭。

“外婆,我来接小二。”许清沅心里不乐意,也得对着刁氏问候这一声,免得这老太婆背着人朝小二撒气,原主的记忆里就经常被这老太婆掐腰上不易见人的地方。

刁氏像根本看不到许清沅一样,不看她更不搭理她,旁边蹲着的两个孩子朝许清沅丢石子儿,嚷道:“小野种,地里捡来的小野种!”那两个孩子看着也有八.九岁,并不是无知稚童,而刁氏看着孙子孙女这种行为不但没有制止,反而“哈哈哈”大笑起来,那位刁氏生的二舅舅也只是袖手靠在门口看热闹。

许清沅忍住了,四下张望没有看到小二,便转身朝刘家的灶屋去。灶屋里没有通风设备,窗户也开得小,一屋子都是烧柴的烟雾,再加上难得地炒了一块油脂肥厚的腊肉,便又添上一层呛人的油烟。大舅娘叶兰一个人既忙着往灶里添柴,又忙着管顾锅里,二舅娘唐氏则站在灶屋门口,眼睛牢牢盯着锅里的土豆炒腊肉,看那样子是怕叶兰偷吃。

看到许清沅过去了,唐氏往地上吐一口痰,皮笑肉不笑地说:“怪不得说贱命最容易活得久,瞧瞧,这多会挑时候,咱们难得吃一回肉呢,竟然就能闻着味儿模过来。”

“大丫是来接小二的。”大舅娘听到这话终于出了声,利落地将锅里的菜盛出来,细声细气地反驳道:“大丫不是那种贪嘴的人。”

唐氏“哼”一声,一把从大舅娘手里夺过肉碗出了灶屋。

许清沅根本不把这点言语伤害放在眼里,反正现在还不到能翻脸的时候,她等唐氏出去了,帮大舅娘往灶里添一把柴,问道:“大舅和表哥他们呢?”

锅里看着有些黑乎乎的,但是里面的油是决计不能浪费的,唐氏往里面掺水煮青菜,回到:“你大舅在田里犁田,阿亮在捏肥球,小二跟阿亮在一起。”

二舅一家都已经回来了,大舅一家却全部都还在干活儿?许清沅听着大舅娘稀松平常的语气,问道:“平时也是二舅他们早早回来,大舅和表哥多干一阵吗?”

大舅娘手上一顿,道:“你外婆说你二舅身子不好,干不得重活,平常干半天就得休息半天,你二舅娘么,就得照顾你二舅和两个孩子不是。”

再结合原主的记忆,许清沅得出结论,刘家的现况是大舅家是干活主力,但是在家里的地位和吃用却被刁氏牢牢卡着,她看了门外头一眼,二舅一家和刁氏都不在院子里了,想必是去吃刚才炒好的肉了,放低声音道:“大舅娘,你和大舅为什么不和他们分家呢?”

如果分家,大舅家的日子过得会好很多。

大舅娘长叹口气:“哪有父母还在就提分家的,我和你大舅是无所谓了,但是总要为阿亮的名声考虑,更何况我们是长房,分了家你外婆还不是跟着我们。”

许清沅好好回忆了原主的记忆,大舅娘说的是一般人家的规矩,像刁氏这种后娘生了亲儿子的,里正通常会考虑当事各方的具体情况,将老人判给亲儿子也不稀奇。但是她接着就听大舅娘又道:“你外公去世的时候,把你大舅喊道床边说临终遗言,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们在‘那个’还在的时候分家,这种时候你大舅不答应,可不就是不孝?”

大舅娘用“那个”代指刁氏,许清沅敏锐地发现,大舅娘是有分家的欲.望的,只是迫于所谓礼法孝道找不到解决办法而已。

外头的天已经黑尽了,许清沅能模着刘家到自己家的路,但是要她去田间地头找人却是做不到的,大舅娘把饭做好了,刁氏显然不打算等大舅回来再开饭,许清沅不想大舅娘为难,主动开口说回家里去吃,大舅娘却过意不去,两人僵持间,还好表哥和小二回来了。

“姐姐,吃刺泡儿!”小二看到许清沅就啪嗒啪嗒地跑过来,从兜里掏出指甲盖大的红红的野果子,高高举起来要喂给姐姐。

许清沅张嘴吃了,甜中带酸,肉质很细女敕多汁,她前世也吃过这种果子,是一种长刺的藤蔓上结出来的,每一颗果子都像很多鲜红的碎粒小宝石攒聚而成,是属于乡野孩童的美味,“小二有没有被刺扎到?”

“没有!表哥给我摘的。”小二身上的衣裳干净得很,固然是因为他懂事不胡闹,但也说明刘亮干活之余还用心看顾他,远超出许清沅期望的不受伤不掉水里。反观刘亮,身上的衣服打了许多补丁,因为捏肥球的缘故,沾了很多草屑、泥巴,甚至隐隐透着点粪水的味道,十一岁的少年浓眉大眼,长相随大舅,但是眉目之间没有父母的那种木讷老实的样子,代之是一股沉稳内敛。

许清沅着意多看了刘亮两眼,觉得只要找个法子让刁氏分家跟着二舅,大舅一家是可以过得更好的。

姐弟俩回家的路上,小二一直叽叽喳喳说白天的事,从儿童的眼里看这个世界,满满都是童真,许清沅白日里那些郁结的情绪都被抚平,奋斗和进取强势主导了大脑,她不但要吃饱穿暖,还要发家致富。

为了换钱快,许清沅这些天采的草药是以能鲜卖的为主,卖的钱还了陶大夫那里的账、杜双兄妹俩借的钱,剩下的钱在镇上买了三斤粗面粉,她一日三餐都在桑园解决,几斤粗面混着豆面煮菜羹给小二吃,早上再烙一个饼子给小二带着中午吃。

做好了饭盛给小二,许清沅就开始清洗桑葚。小二坐着烧柴的矮条凳,将碗搁在一个方凳上,看许清沅一个个挑拣,选好的放到清水里泡着,脆生脆气道:“姐姐,我们吃的时候都不洗的。”

这个时代没有工业污染更没有农药,野果子摘了直接放到嘴里一点问题也没有,许清沅看小二一本正经,也一本正经地道:“这是姐姐和小二的秘密,小二不要告诉别人,如果有人问,你就说晒干了以后吃。”

小二嘴巴里有饭,包子脸变成仓鼠脸,庄严地点点头,“小二不说!”

许清沅被他逗笑,等小二嘴里的饭吃下去了,模出点霜糖塞到他嘴巴里,小二顿时甜得眼睛瞪得溜圆。

许清沅把桑葚泡在清水里,仔细地捡出杂物和寄生的小虫子,小心地尽量不弄破桑葚表皮,免得细菌污染了果汁。洗好之后就用干净的簸箕摊开,放在屋檐下遮雨遮阳并且通风的地方晾干水分,明日买一包酒曲,再去二狗家把几个小坛子带回来,就可以开始酿酒的过程了。

她前世的家人都是吃货,什么都喜欢尝试,所以她是亲手做过的。在她以前的时代,桑葚酒被称为紫酒,在民间的流行程度不高,但是已经开始出现高端品牌,桑葚酒的口感很好,营养价值也很高,许清沅相信好货一定会有销路。

次日,许清沅采药时多费了些时间,进何家的庄子时,短工们已经开了饭,农家人不讲究什么食不言,许家湾的几个妇人自然是坐在一起边吃边聊,看到许清沅过去了,周大婶便说道:“果子娘快别说了,别吓到大丫。”

许清沅看她们聊兴正浓,便随口道:“周大婶,我胆子大着呢。”

“我就说嘛。”果子娘接着刚才的话题,看了眼周围没有庄子上的人,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陈家那个四丫头配给咱们县东边一个村里地主老爷家的儿子了,陈家为此开口要了整整五两银子呢!”

陈家老四是陈小花,昨日刚去世,许清沅道:“陈四?您怕是听错了吧?”

周大婶嗔一眼果子娘,小声在许清沅耳边道:“结的阴亲。”许清沅现代时也曾生活在西南山区,但是当地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而这几个妇人似乎只是八卦价钱多少,显然在当下算不得什么。许清沅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周大婶以为她被吓到了,连忙阻止果子娘,大家专注地吃了早饭就各自干活。

陈小花的离世并没有给庄子上带来任何改变。许清沅这一天依旧是采桑、喂蚕,中午抽空听了何明川的课,除了听说来娣昨夜生病的消息之外,这一天再无其他波澜。

昨日半夜里下了几滴雨,早上起来路已经干了,今日雨后的天气好得很,干完了桑园的活儿回许家湾时,太阳还挂在山头将落未落,远处云霞一片红彤彤的,几个陶罐在背篓里磕磕碰碰发出清脆的响声,许清沅和着这声音唱起前世的小调。

不过她的好心情在打开院门时戛然而止。

院子里站着个高个子妇人,一管尖细的嗓音透着刻薄:“哟,可回来了,你弟弟把我女儿打了,赔钱吧!”

小二已经回来了,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衣服脏乱不堪,脸上两道血印子,眼睛哭得红肿,哪里是小二打了刘花,分明是刘花打了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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