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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夫人教女,尚算温情,可德亲王府里的气氛就显得火爆了。

史湘云对上黛玉那会儿,尉馨芳陪着水溶在包厢内看演出,所以事后才知道这件事,因着没能让黛玉丢脸,而且宋兰还帮着黛玉说话,心中越发气闷。

回到府里见到四处张灯结彩,家里下人满脸喜意地为着尉正盛和宋兰的亲事忙个不停,心中一把无名火烧得越发旺盛。

这场婚礼,是贾元春在操办的,很是用心。

宋兰也是个知礼的,贾元春虽不是尉正盛生母,但对尉正盛也很是不错,又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利益冲突,故而她对贾元春十分尊敬。

贾元春也满意宋兰的,不是爱挑事儿的性子,婆媳关系倒是十分和睦,这让尉馨芳越发觉得这两人是狼狈为奸,都和她过不去。

所以她平日里便时时挑刺,处处找茬,给贾元春的安排找了不少麻烦。

贾元春倒是不跟她计较,但也绝不纵容她的无理取闹,该打压的便直接打压了。

几次三番下来,尉馨芳越发恼火不忿,只觉得本该属于她的家,竟然都快要被外人入侵到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碰上今日心情极差,又正好见到两个丫鬟捧着樽玉质极佳的观音像,正欢喜地说着这是王妃亲自求来的送子观音像要送给未来的太子妃的话,尉馨芳无名火起,想也没想抢过来就往地上砸。

两个丫鬟以及身后跟着尉馨芳的丫鬟们一下子都被吓傻了,还是旁边一个婆子反应快,扑上去给接住了,好悬没给落了地。

那婆子被砸得不轻,一时间躺在地上哼哼,却不敢松了怀中的观音像半分。

这下子周围的丫鬟们都反应了过来,忙围住了尉馨芳,哪怕尉馨芳气得暴跳如雷,由得她打骂,也都不敢让开一步。

又有人去小心接过观音像,扶了那婆子起身,那婆子一边哎呦叫疼,一边还在念叨:“不能砸啊,这送子观音可不能砸啊……”

很快贾元春便听到消息赶来,看着已经拿出鞭子抽打丫鬟的尉馨芳,也是眼角一跳,看丫鬟们不敢反抗,贾元春吩咐几个婆子上前夺了尉馨芳的鞭子,又扭住了她。

尉馨芳气得不行,口不择言道:“贾元春,你这个毒妇,你敢对我动手?别以为你哄骗了父王和大哥他们,就掩饰得了你的蛇蝎心肠!父王,大哥,你们快出来看看啊,这毒妇露出她的真面目啦……”

“闭嘴,成何体统!”德亲王一来便看见尉馨芳在那里大吼大叫,踹这个踢那个的,挣扎得不成样子。

“王爷。”贾元春给德亲王行了个礼,方才她决定叫人制住尉馨芳的时候,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好了了,这样的尉馨芳还是很该给德亲王看看的,交给德亲王去管教好了,她才不会傻傻地插手。

看见德亲王来了,尉馨芳顿时高兴起来,哭喊着:“父王,你看看这个毒妇的真面目吧,她现在都对女儿动手了,从小到大父王你都没动过我一指头,她这是想要逼死我啊……父王……”

德亲王的脸色很是难看,他对贾元春道:“王妃,你先回去。”

“是,王爷。”贾元春从容答应,让婆子们松开尉馨芳,而尉馨芳一获得自由就狠狠甩出两个耳光打在了离她最近的婆子脸上,婆子敢怒不敢言,这一幕落在德亲王眼里,脸色又黑了几分。

贾元春面上无波,心中却很是快意,尉馨芳以为父女之情是消耗不尽的,却总是忽略了德亲王对她越来越失望的眼神。

贾元春带着婆子们走了,还顺带着叫人扶走了被尉馨芳鞭子打伤的丫鬟们,找了大夫给她们瞧伤上药,又给了不菲的银两安抚她们,嘱咐她们此事不要深究。

丫鬟们都感激地应了,尉馨芳打了她们,她们当然可以告官追究,可到时候不过也是得些医药费等赔偿,只怕还不如贾元春给的多,她们也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一时间德亲王府中上下都说她仁慈大度,主母之风。虽没有人明言,但心底里都把尉馨芳当成了洪水猛兽,以至于在尉馨芳出嫁后,在芳华园伺候的丫鬟大多都是后来从外面招的,很少有德亲王府跟过去的。德亲王府的丫鬟都曾是宫女出身,所受的培养和训练不是外面雇来的那些丫鬟可比的。

却说德亲王带着尉馨芳来到书房,尉正盛和尉正航兄弟俩也闻讯赶来。

德亲王找了几个下人说明当时事情的经过。

下人一来不敢撒谎欺瞒,二来尉馨芳也并不得人心,故而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明白,包括尉馨芳要砸贾元春给尉正盛夫妇准备的送子观音像。

尉正盛听了,脸色也顿时变得很难看。

“尉馨芳,你一天到晚地不消停到底是想做什么?”德亲王不了解,但尉正盛这些天看着尉馨芳阻挠破坏自己的婚礼布置和安排,心里也是有气的,“你小时候虽娇气,但总算是善良单纯的女孩儿,我们也愿意宠着你让着你,可你如今像什么样子?之前能对尚在月复中的亲弟弟下手,如今还要砸送子观音,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尉正盛虽然并不觉得砸个送子观音像就会断了他的子孙缘,但依然对尉馨芳的行为感到寒心,毕竟送子观音像被砸,怎么说都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

尉馨芳完全没想到就连自己的大哥都对她发火,她当时也是气极了随手抓过东西就砸,压根没顾及那是什么,平日里她砸掉的东西多了去了,也没见谁生她的气。如果她此时知道道个歉,并实话实说自己并不是故意要砸送子观音像的,说不定德亲王和尉正盛还能消消气。

但她自己完全没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觉得兄长对她发脾气简直不能忍,顿时越发口不择言起来:“父王,你看大哥,他果然是要娶媳妇了就嫌弃我这个妹妹了。我就不明白了,那宋兰到底有什么好的?你不顾我反对偏要娶她,可你看看她,她有当你媳妇的自觉吗?对我这个妹妹不冷不热的,倒是有闲情逸致帮着那个妖妖娆娆的林黛玉,总是跟我作对,给我没脸!她如今还没进门就害我被大哥嫌弃,等她进了门还得了?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她要是识相的,就自觉退了这门亲,如果她硬是不要脸偏要嫁进我们王府,就别怪我对她不客气。我砸个破观音像怎么了?难道你以为那个毒妇有那么好心吗?说不定就在观音像上面抹了什么害人性命的□□呢,她就是要害我们兄妹全死绝了,她那双下贱的儿女才好接手我们府里的爵位和财产呢!”

“哐啷——”一声,德亲王抓起手边的砚台就砸到了尉馨芳的脚下,气得拿手指着尉馨芳,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尉正盛和尉正航也是万分吃惊地看着尉馨芳,如果不是他们亲耳听到,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妹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半晌,德亲王才喘过一口气来,对外面大吼道,“来人!给我把尉馨芳关到房里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她出房门半步,谁要是敢私自放她出来,就都给我滚!”

德亲王身边服侍的多是小厮侍从,听命进来,可面对着一个娇俏少女,扎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谁敢!”尉馨芳狠狠地瞪着他们,倒是颇有几分气势。

德亲王转头看向尉正盛兄弟,吩咐道:“你们两个带你们妹妹回房!”

“是!”尉正盛和尉正航忙上前拖住尉馨芳往外带。

“父王——”尉馨芳不敢置信地看着德亲王,“你想干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才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帮着外人,你果然不疼我了吗?父王,你不能这样做,母亲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背叛了她,难道还要害她唯一的女儿吗?父王……”

德亲王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儿子们拖了出去,心中竟然觉得有些荒诞,这个女儿,怕是扭不回来了。

尉正盛和尉正航把尉馨芳拖回房,尉正盛扔下她就走,尉正航张嘴欲喊,到底想想尉馨芳的话确实扎心,若轮到他头上,估计也没办法心平气和。

一把拦住往门口扑嚷着要出去的尉馨芳,劝道:“芳儿,芳儿你冷静点,这两天你就安分一点,乖乖待在房里,等过几天父王和大哥的气消了,你再好好给他们道个歉,就没事了啊,听话……”

“二哥,呜哇……”尉馨芳一把抱住尉正航,大哭起来,“父王和大哥都不要我了,你不能不要我,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的话,贾元春宋兰她们都不是好人,还有林黛玉,她们都是只会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为什么大家都被他们给骗了呢……为什么……呜呜为什么……”

尉正航抱着哭得凄惨的妹妹,两分心疼,八分不赞成,贾元春当年嫁给父王是父王自己看中的,皇后保的媒,宋兰、林黛玉更是大家都称赞的人品,皇后甚至有意选她做儿媳妇,偏只有尉馨芳固执地认为她们都不是好人,难不成旁的所有人都是瞎的傻得,就尉馨芳清醒?

可是他知道,现在跟尉馨芳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她听不进去的,只能干巴巴地安慰:“没事没事,以后都会好的,会好的……”

只是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头疼。

贾元春听了德亲王将尉馨芳禁足的消息,嘴角微微一翘。

她不报复,可顶不住有人自己作死。贾元春不怕尉馨芳闹,怕的是她不闹。

但是就连贾元春也没想到尉馨芳会这般鲁莽没脑子,幸好下人反应快及时接住了,否则真让尉馨芳砸了送子观音,她这个操持婚事的继母只怕也要让人说嘴。

想着,贾元春吩咐给那个接住观音像的婆子打赏,又给她批了假养伤。

其实贾元春也想不明白,尉馨芳怎么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了呢?若说是水溶教唆的,根本不可能,如今的水溶如同一只惊弓之鸟,被德亲王派人看得严严实实,根本不敢起什么幺蛾子,否则早就被德亲王料理了,出门摔断个腿、马车惊了马翻个车,都不是什么难事,便是有人怀疑,又有谁会为了个谋反逆臣之子出头?

正说着,贾元春的女儿尉馨雅回来了。

尉馨雅今日是去给贾家送东西的,顺便探望一下贾母和王夫人。

回来便听说了尉馨芳的事情,顿时一脸嫌恶地道:“她真是不消停!父王干嘛还对她那么好啊?芳华园那么大的园子说给就给了,听说里面布置得可好了,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呢。可我在府里想要个独立的属于自己的院子都不行,父王真是偏心,她是女儿,难道我不是吗?像她那样的人,就应该把她赶出去,让她净身出户、自生自灭。”

听了尉馨雅满含妒意的话,贾元春心头一跳,为了女儿安心,她并没有告诉女儿不让她住独立院子的真意,如今听她这样说话,才发现她心底竟是积起了这么大的不满。

贾元春一沉吟,不动声色地道:“傻丫头,不给你院子是我的主意,怎么你就那么不想跟母妃住在一起?果然是女大不由娘,真是令人伤心。”

尉馨雅忙拉住贾元春的手,道:“没有的事儿,母妃,我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不是跟您要院子的,我只是觉得父王对尉馨芳……”看了看贾元春不赞同的眼神,“好吧好吧,大姐大姐,我就是觉得父王对大姐好得太过了。”

“馨芳是你父王的女儿,他对她好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将来等你长大了,要出嫁的时候,你父王也不会亏待你的,有什么好跟她争的?”贾元春真不觉得一座芳华园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有得了德亲王的真心疼爱,十座芳华园也比不上。

“可是……”尉馨雅犹豫地咬了咬唇。

贾元春知道,真正重要的部分来了,柔声道:“可是什么?这儿没外人,有什么话还不能跟母妃说的?”

尉馨雅压低了声音道:“您给大哥办那么隆重的婚礼,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以后还有二哥要成亲,肯定也不能俭省。尉馨芳出嫁,以父王对她的偏爱,说不定就陪嫁大半个亲王府去,等轮到我和弟弟……咱们府里还能剩下什么呀……”

贾元春眼皮子突突地跳,却还是柔声地问女儿:“这话谁跟你说的啊?”

尉馨雅毫不察觉地道:“外祖母啊,对了外祖母还让我劝劝您,大哥二哥的婚事,表面上过得去就可以了,不要太铺张浪费,您总得为我和弟弟多着想。”

贾元春仿佛在尉馨雅的身上看到了尉馨芳的影子,心头突突的跳,从未有过的不安。

自己的母亲有多利益至上,多爱财,自己再清楚不过,果然不该因为怜惜她年迈,就让女儿多去看她的——就像当初德亲王怜孙家老太太年迈让尉馨芳常住孙家一样。

在此刻,贾元春决定以后想尽孝,还是自己出面为好,女儿心智尚未成熟,还是少往贾家去吧。

但是如今已经埋到了尉馨雅心中的种子,还是要给她拔掉的。

“那雅儿就不觉得,我总是给你外祖家送银子送东西,也是在挖我们王府的墙角?”因着对王夫人灌输女儿不好的想法的不满,贾元春说话也起贾府来也没那么客气委婉。

“那不一样啊,接济外祖家,用的是母妃您的嫁妆啊。”

“并不是啊,母妃的嫁妆是要留给你的,并未怎么动用,接济你外祖家,是你父王吩咐了,走的府里公账。”

“啊?是这样啊,可是外祖母明明说……”

听女儿这么说,贾元春心底对王夫人的不满更甚,她明明就告诉了贾母跟王夫人,给贾家的银子和东西都是王爷出的钱,并非自己的嫁妆,可王夫人还要这样误导尉馨雅。

贾元春接着问尉馨雅道:“那么,现在你知道给外祖家的接济都是走的府里公账,你会不会觉得,这份钱是不该出的呢?”

“不会,外祖家是我们嫡亲的长辈,而且外祖母和小舅舅对我都很好,帮助他们本来就是应该的。”

“那外祖家是嫡亲的长辈,你大哥二哥不是嫡亲的?还是说,你大哥二哥对你不好?”

“嗯,”尉馨雅惭愧了一下,“大哥二哥对我最好了。”因着年龄差得远,而尉馨芳又常住孙家,尉正盛和尉正航两兄弟都对尉馨雅十分疼爱。

“那为什么给外祖家花费银子就是应该的,给大哥二哥成亲操办婚礼就成了浪费呢?这家里本来就有你哥哥们的份儿,他们得到他们该得的理所应当,而外祖家生活不易我们给他们帮助也是应该的,你哥哥他们可没有说一句不满的话。”

尉馨雅也不笨,这会儿也听出不对来了,想想自己听了外祖母的话就执拗地想着哥哥们和尉馨芳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似乎是有些魔怔了呢,此刻被贾元春点醒,于是越发觉得愧疚难堪,道:“母妃,我错了,我太小人之心了,我……我愧对大哥二哥这些年对我的好儿……”

贾元春模了模尉馨雅的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如今年纪还小,还没那么容易分辨清楚是非善恶,不是你的错。可是你要知道,做人不能不计较,可也不能太计较,计较得过了,亲缘就淡了。你看到了你父王对馨芳的好,可你也不能忽略了你父王对你的好是不是?馨芳对我们不好,我们可以计较,可以不跟她来往,但是你大哥二哥对你的好,你总不能忽略不计当没发生过吧?该感恩的时候,可不能忘恩。”

“母妃,女儿知道了。”尉馨雅羞涩一笑,再不见半分不平。

贾元春欣慰地抱了抱女儿,道:“走吧,该进晚膳了,你去叫你父王和哥哥们,今晚我们吃锅子。”

“好,我这就去。”说着,尉馨雅欢快地跑了出去。

贾元春看着女儿的背影,她想,她终于明白,尉馨芳怎么会养成今天这样的性子。那是因为,她在她心智养成的那段时间里,却长时间地生活在一个充斥着挑拨离间的环境当中,被孙家人当成了从德亲王府争取他们的利益的工具,那些人不在乎尉馨芳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只知道,只有落到他们手里的、口袋里的,才是实打实的利益,旁的都是虚的。

贾元春能够理解王夫人在如今简朴的生活中对于过去奢侈生活的怀念和不甘,也不会去怨憎她对于钱财的渴望和安全感,但是她不能容忍,王夫人把尉馨雅培养成一个争夺利益的棋子,哪怕王夫人本心是觉得这是为了尉馨雅好。

因为她害怕,怕尉馨雅变成第二个尉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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