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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取个名咋就这么难……

陆弘景弄了个大活人回来,而且还是来历不明的蛮子种,这消息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虎牢关,把整个关防最大的官都惊动了。

虎牢关的老大名叫铁铉,是个罕见的大个子,留着一脸体面的络腮胡,大嘴一张,声如洪钟,为人不爱笑,往衙门内一坐,现成的铁面黑老包。虽然人看着恶,但心不错,带兵打仗很有能耐,说话直来直去,没有花花肠子,陆弘景和他处成了忘年交,有旁人的时候他叫他“老大”,没旁人的时候他叫他“老铁”。

老铁听闻传言,决定把陆弘景叫过去,问他实情:“怎么,听说你捡了个大活人回来?”。

“是有这么个事儿……老铁,我想跟你商量商量……”这货不知怎么的就忸怩起来,老铁和他多年交情,知道他的商量一般没好事,就“嗯”了一下,稳住,等着看他要商量什么。

“我想认个干儿子……”

“……嗯?!”

“就那捡回来的破孩儿,我想认作干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家世背景都没弄清楚,你就要认作干亲,胆子忒肥了吧!虎牢关内不少清白人家有儿有女,怎么不见你去认?非得认个来历不明的,你那脑子是被门板夹了么?!”老铁脸色愈发铁黑,言语之间净是不赞同。在他看来,姓陆的就是吃饱了撑着遛弯!黄花正少年的一个人,都还没正经论及婚嫁呢,就要认什么干儿子,将来有了正经的老婆孩子,认的这个得多尴尬?再说了,捡回来那个少说也有十来岁了,姓陆的今年整二十,比人家大不了多少,干爹干儿子的叫着,像话吗?!

“我不答应!瞎胡闹么!”老铁说不答应的时候,那就是不答应,没得可说。

“嘿嘿嘿……听我说嘛!老铁,铁哥,铁叔,铁爷爷,铁祖宗!”这货围着他转圈讨好,说得他掌不住要笑,逼得没法子了,只得调过头来听他说,“虎牢关内是有不少家世清白的,可,大家太熟了,真认了干亲,嘿嘿,我才二十,还没老透,这便宜占得怪不好意思的!”

“……”老铁拿眼睛溜他一下,想,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

“再说了,兄弟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正经桃花没有,烂桃花漫天乱飞!一年三百来天,兄弟有多少日子是安生过的?”

老铁听了这话,想到这货到了虎牢关以后,自己一天多似一天的白头发,当中起码有一大半是替这货擦**擦出来的。

来这儿第一年,这货几拳把项阳城内欺男霸女的头一号大纨绔打死了,就为了一名勾栏院里的歌伎。纨绔也是有靠山的主儿,家里人不会善罢甘休,先是上衙门告状,后是抬着尸首上虎牢关关衙堵门,逼着铁铉把这货交到监牢里去吃牢饭!好在项阳城的府官是个明白人,且老早就想整治城里这些闹得不像话的二世祖们,明里暗里行了许多方便,这才改死罪为活罪,罚这货一年的薪俸外加蹲上三个月的监牢!这一把,老铁算是初步领教了这货惹事的能耐。待他从牢里放出来,那被他救下的歌伎当时就和他点了灯烛、盘了发,发誓这辈子都守着他了!这货还真就每月拿钱包下那歌伎,正式当了个挂名的“青楼薄幸”,一男一女,破锅对烂盖,假戏唱了个不亦乐乎!

第二年,这货偷着出了一趟关,模到北戎人的地盘上,正面遭遇北戎王驾,也不知他怎么忽悠的人家,不单止毫发无伤,还让他骗了一只海东青回来,当然,也是有后果的,打那以后,每逢年关岁暮,虎牢关这边放开一小部分让边民互市,那痴情的北戎小王总是站在虎牢关对面的山巅上扯着嗓子嚎河湟花儿:牵线的风筝上了天哟噢!风筝的线绳在你手嗷!阿哥的肉哇!前半夜想你没睡着呀!后半夜想你全身燥呀——噢!

唱得整个虎牢关的将士百姓鸡皮疙瘩直竖,后来唱得太心酸,把大姑娘小媳妇唱哭不少。唱得这货心惊胆跳的,从此之后轻易不敢在城关附近露头!

第三年,这货奉命到棋盘岭一带剿山匪,战事终了,大获全胜,放出一批被山匪圈禁的肉票或是掳上山来做各类用途的男女,当中有一个特别瘦弱的少爷秧子,自称是瑞和祥的少东家。

瑞和祥是庆朝最大的绸缎庄,东西南北都有分号,钱多人口少,老东家快七十了,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跟着自家爹头一回出门做生意就叫山匪绑了去,折磨一番,钱给了不少,可就是不放人,老东家都快急疯了的当口,忽然看见儿子回来了,高兴得当场发誓愿要给普元寺的菩萨塑金身!少爷秧子哼了一声道:“要我说,还不如买点东西送到虎牢关犒军!”,当爹的都要乐死了,当即答应由儿子采买亲自送去虎牢关答谢恩人。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该了结了,谁知又有下文——少爷秧子送完东西还不走人,留下来,指名道姓要见陆弘景!待这货三不知地来了,情势忽然变化,少爷秧子当众说要聘他回家做“当家夫人”!这货多年的烂桃花磨练,处变不惊,先轻描淡写的一推四六五,然后他躲出去,把烂摊子丢给老铁。

少爷秧子自己唱独调,死赖着不走,每天变着花样地砸银子,虎牢关众将士得了好处,就有那自告奋勇的来说合,说得陆弘景生不如死,后来也不知使的什么法子,少爷秧子和他在关帝庙结了兄弟,干哥干弟地处着,还挺好,去年少爷秧子成亲,他还随了一份礼喝了一杯酒,总算是功德圆满了一回!

第四年就不说了,反正总是鸡飞狗跳,而且,离奇的是,这货的烂桃花向来是“雄”的居多,三教九流各型各款各色人等,横扫老中青三代,无往而不利,啧啧!

这几年,老铁只要一听说有人找上门来找陆弘景,立马头大,咬紧牙关放进来听人家说究竟,听得多了,就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也能端出一张中正平易的脸来和稀泥。

可,归里包堆,烂桃花和认干儿子有什么关系?

“认了干儿子,加上有九娘在那儿撑着,起码看起来全乎了,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说是不是?”

“哼!”老铁鼻孔喷出两道长气——就凭那个勾栏院里的歌伎和一个挂名的儿子,你就想躲清静,美的你!

“老铁,我和你实说了吧,这辈子我就没打算谈婚论嫁!”

“打住!话说那么满,当心闪了舌头!”老铁冲他摆摆手,让他说人话。

“陆家世代出情种,受情劫,代代七痨五伤,代代人丁单薄,到了我这儿,我就想,罢,还是打住吧,有个干儿子养养老就行啦,反正我又没爹娘催着要抱孙!”

老铁听闻这话颇有点感慨,陆家也算是有根基的庆朝世族了,可不知怎么的,从开国的陆家老太爷往下,居然代代都是苦恋,而且一般不得善终,除非不婚娶,一旦婚娶,不弄个妻离子散不算完!

陆弘景的爹娘就是一段苦恋,世族子弟偏偏恋上异族女子,婚娶之后女方有了身孕,男方割舍不下,带着随军去了一趟边城,一场大仗过后,当真妻离子散。陆弘景的爹,当时的定边将军陆北霆辞官入江湖,漂泊了六年才找到陆弘景。老婆不见踪影,儿子被一个行脚野僧带在身边,学了一嘴的脏话,动不动就是“X你妈!”,伤心过头的陆北霆把儿子交给自家祖母教养,他自己接着去找孩子的妈,又找了许多年,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终于彻悟,上了三清山,带发清修去了。

“是,是没爹娘催着你抱孙,那陆太夫人呢?能由着你这么胡闹?!”

陆太夫人在陆家的地位,就好比佘老太君在杨家的地位,她一手带大了陆家的三位当家人,又做了主张放陆弘景去从军,陆家长老们几乎天天催,要陆弘景回去承继家业,她在给他的来信中只轻描淡写地问一句:愿从军还是愿回家?陆弘景回她愿从军,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提承继家业的事。陆太夫人今年七十二了,治家井井有条,偌大家业不见衰败,这份能耐不是人人都有的。再说了,陆家家大业大,各样亲戚一应俱全,多神奇的都有,就这样陆家还能井井有条地运转下去,太夫人功不可没。说白了,她就是一座镇妖塔,有她在,什么样的幺蛾子都别想飞过去。

“……祖女乃女乃那儿,我自会去说……”

你看看!一提起陆太夫人他就怂了吧,还要嘴硬说什么“自会去说”,趁早歇了吧!

“人是你弄回来的,出了岔子不用我说,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行,人放我那儿,我看着,同吃同住同出同入,出了岔子我提头来见,怎么样?”

这货还是没一点正经,满嘴跑活驴!

铁铉心里掂量了一会儿,想想前后,还是有必要查一查那半大小子的底细,不能这么样不明不白地放个人进关!

放陆弘景回去以后,他把萧煜叫过来,直接开口问他:“陆弘景带回来的那个半大小子,查过了么?”

萧煜和陆弘景同一批进的虎牢关,一块儿练的兵,一块儿往上升,现如今两人都是千户,手底下管着千来号丘八,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儿。萧千户和陆千户都生得好,各有各的好法,萧千户是冷冷的俊,陆千户是那种直扎眼珠的俊,反正长得都挺能骗人的,在虎牢关一众丘八当中长腿鹤一般的遗世独立,暗地里也各有各的拥趸,人送外号“虎牢关双璧”。

双璧之一的萧千户早早就对人明说他有了心上人了,因此,敢堵上门来挨剀的还真不多。闲极无聊时,他也管管陆千户的闲事。

“查了,暂时没有特别可疑的地方。来路是不大明白,但也确实没什么坏心思。”萧煜与陆弘景算是不打不成交,俩小子滚在泥地里打过一场以后反而成了莫逆,也是够有意思的了。陆弘景的状况,问萧煜能知道个七八成,捡个活人回来搁普通百姓家里不算大事,搁兵营里就得小心在意,不管人坏是不坏,都得先把他想成是坏的,免得出事了事后后悔。

“唔,那小子没爹妈么,怎么能让陆弘景捡回来?”

“他爹是个和尚,娘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你等会儿!什么叫他爹是个和尚?!陆弘景明明说他跟着一个老和尚出来化缘,可能是俗家弟子,怎的又蹦出个和尚爹?!”

“……他自己说的,那化缘的老和尚就是他爹。”

“……听陆弘景说,那和尚老得就快活不动了,半大小子看样子十七八岁,他多咱生的他?!七十?!八十?!这都什么事儿啊!”

“那小子今年十一。”

萧煜还嫌不够乱,又随口扔出一句话,铁铉顿时塞住了。

“蛮子种看着老,实际没那么老,他年纪比他脸相女敕多了。”

也即是说,那看着就快要活不动了得老和尚,正经年纪可能也就五十多点儿。

“……我不管了,你替我看着点儿,甭出大事就行。”老铁一脸的欲说还休,最终还是挂了个天凉好个秋的淡脸出来,打算只要不出大事就随这些兔崽子们折腾去!

“对了,陆弘景这两天都在为该给他那干儿子取个什么名字发愁,说不准一会儿还要问您讨主意。”

“……他真来了再说。去吧,今日虎牢关换防,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老铁军务繁忙,哪里有空闲理这些鸡毛小事,他挥挥手,让萧煜回去做换防准备。

萧煜出了关衙门口,就看见陆弘景在前头等着他,上前就问:“哎,老萧,我想过了,龙湛这名咋样?”

人捡回来了,总不能喂喂喂哎哎哎地叫着,须得有个名号,叫个什么名好呢?陆弘景想得直挠头,这几天净心烦这事儿了,破孩儿应当是有名字的,但他那一嘴的北戎话,谁也听不懂,见了面,两边鸡同鸭讲,哪里问得出名字哦!

亏得这货手底下的喽啰里边有一个勉强听得懂北戎话的,过去问了半天,问出了姓氏,说是姓鱼龙,要不就是姓龙鱼,名字死活听不出来是啥了。

鱼龙或者龙鱼?叫什么好呢?鱼龙舞?金龙鱼?

这货想到一个自认为还过得去的名字就往破孩儿旁边一蹲,神神鬼鬼地喊:鱼龙舞……金龙鱼……鱼龙蛇……龙鱼水……

破孩儿要不要不呆呆看着地面,要不呆呆地看着他,反正不是个得了好名字的模样。

后来这货心一横,进了一趟书局,弄了一本词典,闭着眼睛随便翻开一页,说来也巧,这页刚好都是三点水的字,他看了看,从里边挑了个“湛”字,也不要什么劳什子鱼龙龙鱼了,就取个龙字做姓,单名湛——龙湛,多神气!

这不,前脚得了个自以为是的好名,后脚他就显摆来了!

“……还行。”比金龙鱼强太多。

其实论起来,萧煜其实是个北戎通,北戎话啥的,不在话下,只不过人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太过低调,虎牢关内也就只有铁铉知道这么回事儿。这货满世界寻模也只找到一个半桶水的蹩脚翻译,哪里知道高手藏在身边呢!

所以他才显摆得这么不亦乐乎!

“那当然!”这货昂首挺胸摇头摆尾,“但还有一件事儿,想请你参谋参谋。哎,老萧,你说给那黑小子取个什么字才好?”

取了名,还要取字,叫个什么字好呢,陆弘景思来想去,实在是没什么太好的辙,就找萧煜拿主意。

老萧为人实在有点儿蔫坏,他就是不告诉这货那破孩儿其实不姓鱼龙也不姓龙鱼,人家的姓氏暗藏玄机,实在不是好认干儿子的。

“姓龙名湛,字显灵,咋样?龙嘛,一显灵就要下雨,咱虎牢关缺水,让它多显灵多下雨还不好么?”

“……”

你咋不跳大神呢?

“到底行不行你给个准话!”

“……你家干儿子,你乐意怎么取就怎么取。”

“真的?那就这么叫了?”

萧煜一张狐媚兮兮的脸上看不出情绪,云淡风轻的,其实心里憋着孬主意,他想:这货活得太嚣张,老天爷总算派人来收他了……

至于后来么,破孩儿好歹没叫成“显灵”,因为老铁一听这字,黑脸拉得老长,当时就发话了:“瞎胡闹!显灵?!一会儿真显灵了看你架不架得住!改!”

改成什么了呢?传霖。千里传甘霖。

龙之有异,千里传霖。

所以说么,还是老铁厚道!

厚道,而且有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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