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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冠六宫》/春溪笛晓

第三十一章

马蹄“哒哒哒”地踏破清晨薄雾。

已是夏季,本不该有这样的雾气,懂物候的卫兵回过头,对马车中的人说道:“郎君,今日恐怕会碰上阴雨天气。”

被唤作“郎君”的人微微颔首,望向车窗外的雾气。

这便是通州了,他来的次数不算少,每次来都想到当初那为他送药的小姑娘。

后来的大夫们都说,倘若没有那“血见愁”,他怕是早已没了性命。

所以他这命是她捡回来的。他多活了那么多年,全是仰仗她送来的药。

这救命之恩,他一直不曾报。

东华郡王唇边微微含着笑,放下了车帘。

他病虽好了,暂时却还不能像其他人那样纵马而行,天气好时他还能骑马走一段路,天气不好了,他只能呆在马车里看看书。他着人要了北疆十二州的地方志,了解这边的风土人情与物产物候。

难得来一趟,东华郡王这次是不准备立刻离开的。在这边要用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叫顾清棠。

他手中有骆宜修先生的举荐信,可以进鹿鸣书院念书。不知她见到他的时候,会不会吃惊?

东华郡王正想着,忽听外面的侍卫说:“咄咄怪事!咄咄怪事!殿下,前头有人在修路,好像修得又快又齐,昨儿我派人往前查探时路还没铺呢,今儿就出现了齐整整一条长长的路。”

东华郡王微讶。他让人停了车,跳下马车走上前一看,发现那路果然是新铺的,左右还围着木栏。有人驱骡子拖着滚木一直往前压,好像这样就能压出又平又直的道路。

这样的修路办法,简直闻所未闻!难道只要把这些灰色的泥浆往木栏间一倒,再将这些泥浆压一压,就能修好一条路?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东华郡王让左右退下,亲自上前询问。那赶着骡子的修路工说道:“我们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是姑娘教我们这样做的。”

东华郡王心头一跳。他好奇地问:“姑娘?是哪家姑娘?”

修路工一愣。他想了半天,竟没想出答案。他一扬鞭子,边驱赶骡子向前边说道:“我也没问过呢,反正姑娘就是姑娘,我们都认得的。姑娘说了,我们好好照办,过两天她带人过来我们这边让他们卖我们的灰泥。”他指了指旁边的灰色泥浆,“喏,就是这个。不过我们都不会做,是姑娘叫人在工坊里做出来的。我们只负责开山取泥,姑娘说回头会给我们分许多钱!”

东华郡王一听便知这修路工一点心眼都没有。他含笑说:“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去抢先把你们这门生意做了,让你们的灰泥卖不出去?”

修路工说:“不怕,姑娘说别人都不知道这宝贝。”说完他又鄙夷地看了东华郡王一眼,“我原想着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居然会打这样的主意。我真是看错人了!”

东华郡王一乐。

他从前绝不是能言善辩之人,如今每到一个地方却总忍不住和当地的人说说话。当初没机会领略的风土人情,这次也算看了个遍。

只是每到一地的停顿,前前后后便多花了不少时间。

东华郡王一顿,说道:“我们在前面的镇子落脚,过两天再继续走吧。”刚才那个修路工说,“姑娘”这两天会带人过来验收。他等在这边的话,也许正好可以见到她。

左右领命行事,提前去镇上替东华郡王打点好旅舍。

东华郡王走走停停,到了镇上,去茶楼坐下,听说书人讲故事。这回讲的是威武大将军英勇杀敌,那说书人讲的唾沫横飞,千军万马仿佛都到了眼前来。其他人屏住呼吸听着,都为那威武大将军遭遇的惊险担忧不已。

东华郡王听完一段,发现茶楼里的人都满面崇敬,可见沈大郎这威武大将军在通州的民望。他眉头一拧,眉心打起了褶子。他想到他那位皇帝叔父。他那叔父并不是宽厚之人。

正想反,他那叔父生性多疑,优柔寡断,会为旧日情谊潸然泪下,却又能因为心中猜疑对故交举起刀。他那叔父一登基,当时位居副相的袁恪就请辞离京。袁恪好友问起缘故,袁恪讳莫如深,直至去了西域归来,袁恪才给好友回了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袁恪好友当时还觉得袁恪过于胆小,结果不久之后就被诬陷下狱,夺官去职。一朝天子一朝臣,迟来的清洗终归还是来了。

沈家如今在通州算是如日中天,百姓提起沈大郎没有不交口称赞的。这样的名声若是传到了京城、落入他那位叔父耳中,他那位叔父会不会像如今这样爱重沈大郎?

东华郡王隐隐担忧起来。

此时茶楼外朝阳高升,东华郡王望着这夏日暖阳,心中却一片冰凉。当初沈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战死,对她来说恐怕是一场噩梦吧?

如果她知晓当初那个对她万般宠爱的皇帝伯伯做过什么,一定会伤心至极。

她那个人最重感情。

*

颜舜华一大早就醒了。

沈云初仿佛知道她会提前醒来,早早等在她门外。他神色如常,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痕迹。想起昨天夜里的谈话,沈云初望向颜舜华的目光更为专注。

难怪在那“梦”里当今圣上要杀沈家人。

一来自然是因为沈大郎功高盖主,二来则是沈家先祖与太-祖颇有渊源。

原来沈家先祖与太-祖是异性兄弟,有互让天下的美谈。后来顾家在明,沈家在暗,相辅相成,共掌天下。一国不能容二主,这样和美的关系自然不能延续太久,过不了多少年,太-祖便借故收回放给沈家的权柄。沈家先祖察觉太-祖的意图,也不多留,交出一切,洒然离去。

沈家先祖看得开,不少追随沈家的人却看不开。这种执念一直延续下来,至今还有不少人惦念着让沈家主掌天下,将顾家从皇位上拉下去。

魏公明留下的内侍,便是从一个管事口中探知了这样的惊天秘闻。

沈老太爷原本已不管事,见沈云初跪到了自己面前,只能照着沈云初的意思连夜着人去查问。一问之下,就把这事给问出来了。

沈云初握紧拳头。早知如此,他应该在一开始就把魏公明留下的内侍解决掉,那些被控制住的管事也早早驱逐干净。

现在也不知那探知了秘辛的内侍有没有把消息传回京城。

即使那内侍不传,傅昆也已经知晓这事了。

沈云初心情沉重。这些事,他要让颜舜华知道吗?要让颜舜华知道,“梦里”的一切可能比她所认为的更加残忍,沈家人的死果然并非意外——

沈云初从不瞒着颜舜华任何事,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什么是颜舜华不能知道的,他也相信颜舜华可以很好地接受他的任何一面。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地意识到,未来有可能不如他所希望的那样顺理成章。他的晚晚有可能嫁给别人,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煎熬。

他的晚晚,有可能被人伤害、被人践踏,然后必须一个人学会坚强、学会面对、学会不再哭不再向人撒娇。

沈云初脸上绽开一丝笑,语气柔和、一如从前:“晚晚,昨晚没睡好?”

颜舜华说:“我睡了!”

沈云初说:“我已经叫卓然帮你把雪球牵过来了,走吧。”

颜舜华点头。

她已经看见李卓然了。

李卓然牵着雪球站在那,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眼里却流露着明显的担心。

颜舜华说:“卓然我先去找姥爷,庄子今天还是得你看着啊!”

李卓然点点头。

颜舜华骑上马与沈云初一块前往沈家别庄。

见了沈老太爷,颜舜华开门见山地将傅昆的话说了出来,然后定定地看着沈老太爷,等着沈老太爷说话。

沈老太爷看了沈云初一眼。他已经从颜舜华的表现知晓沈云初什么都没说。这孩子虽然少年老成,但到底还太小,在很多事情上都心存不忍。比如看出颜舜华心中仍存着希望之后,他没办法亲口打碎颜舜华那一丝希望。

沈老太爷叹了口气。他说道:“若不是北边实在危险,我其实不愿意你大舅舅他们出头的。”

颜舜华一僵。

听到沈老太爷这句话,她已经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沈老太爷为什么任由别人嘲笑他只是个掌厨的,还娶了个屠夫的女儿,都是不愿意一脚踏入京城那个漩涡啊!

颜舜华说:“姥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抓住沈老太爷的手,“您告诉我吧!都告诉我好不好!”

沈老太爷叹了口气,缓缓将沈家与皇家的渊源说了出来。

*

另一边,草原上的晨露已经干了,艳阳当空,照在青草之上,让整个草原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哥哥,你别急,我去找他!”少女头上的红璎珞随风晃动,露出娇艳的脸庞,“我一定会将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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