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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孱用帕子遮着小脸,从一侧闪了进来,“日头这样毒,如今看敷妹妹端坐房中,才是明智之选啊。”

端坐二字叫罗孱咬的字正腔圆,议了亲后的罗孱的确是不一样了,罗敷歪了歪头调侃她,“孱姐姐忙完了头等大事儿,便想起了端坐在房中的妹妹了?”

那头罗孱哀叹一声,“快别说了,都够心烦的了。哎,我爹说二叔进士及第,前面闹得热闹,瞧了半天不见你人影,可真够能坐得住的。”

“正要瞧瞧去呢。你先给我说说早晨那媒人相看的如何啊,怎么就心烦上了。”

“我娘非要我装模作样的,这不成那不许的。难受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规矩的过了这十几年了,肚子里能存得住多少弯弯绕,事儿一复杂了我就闹头疼。”说着双手捧起脸做了个晕厥的姿势。

罗敷不厚道的捧着肚子笑她,叫罗孱闹她半晌。罗孱是个单纯的人,正如她自己所说,肚子里没什么弯弯绕,不嫉妒不争抢,活的恣意又潇洒。要罗敷来说,若是谁能娶到罗孱,那才是几世的福分。

二人一块儿出了门。

日头毒,便挨在一起躲在树荫下走,这下头也连一丝丝的小风都不曾有,蒸腾的厉害。

“知道我表哥明经科拿了中下等吧?”罗孱带着小小的得意,“今儿急巴巴找上我来,生怕你不关注他似的。”

罗敷眸色暗了下来,表情不复刚才的轻松,步子慢了下来,罗孱见旁边人不知何时渐渐落到了后头,停下来不解的望着她。

“我与崔家表哥没什么的。”罗敷说的正经,罗孱却以为她是脸皮薄害羞,岔开了话题再不提起。

厅里挤满了给秦家老二秦文昌道喜之人,罗孱与罗敷姑娘家不便迎客,便被罗敷娘支出去玩儿。

罗孱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见到外面站着的表哥,随意扯了个什么理由,便丢下罗敷遁走。

见她逃得比兔子都快,罗敷心里气的的骂了句,“小叛徒”。

但当自己真正与崔少凡独处之时,不由又是心悸又是含恨,腿抖有些立不住。罗敷下定决心无视这人,绕了小道便要快步离去。

崔少凡眼见心爱的姑娘,背光立在哪里,耀眼又夺目的。不过还是个小丫头,已然让人挪不开眼了。哪能白白错失这搭讪的好时机,远远的便叫了声,“罗敷妹妹。”

罗敷冲他点了点头,脚步后移,便是一副着急离开的模样。

崔少凡心中纳罕,罗敷从前虽不至于与自己多么亲近,却也不曾有今天这般着急退场的行动。

“崔家哥哥中了举,小妹在这里恭喜了。”便是连贺喜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崔少凡眉头不自觉皱的老高了。

“何必——这样生疏。”

他疾步向前,本想靠近与她多说几句拉近些感情,却见她突如受了惊的小兔,慌慌张张喊了一旁刚刚进门的田亚为。

“小叔叔,听说小叔叔中了明算科异等,好生厉害。”

那田亚为颇有些落魄的样子,身着麻布做的棠苧襕衫,开了叉的衣角系在腰间,污泥沾了半身去,头脸皆是污糟一片。

他左右掸了掸身上尘土,随意抹了把脸,也不说话,用那只还算干净的手,目不斜视的拉了罗敷一把,直直牵着她便月兑离了崔少凡的控辖。

二人气场太不相同,田亚为便能硬生生将崔少凡压制的忘记了动作。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叫别人截了去。

田亚为今天实际有些唐突。罗敷虽然年纪小,也是个姑娘,不避讳的让外男拉着走一段,却意外觉得舒服又安全。

“你怕他?”田亚为松了罗敷,自顾自的将腰间塞着的衣服放了下来。

“没有。”罗敷嗫嚅,用脚尖在地上锉出一个小小的坑。

田亚为身形高大,不似读书人那般文弱,常年锻炼筋骨,早早便是男子汉气味十足。如崔少凡那般体格的,一手拎起一个不成问题。因而如今将将抽条长个子的罗敷,在他面前简直是个小女圭女圭。她垂着头,他便只好弯下些腰来,迁就她的小个子。

她不愿意说,田亚为自然不会逼她,“若是又有什么麻烦——”

田亚为说到这里顿了顿,倒让罗敷不明所以的抬头望了他一眼,只是正巧他偏过了头,背着罗敷的方向没叫她看清那张略带笑意的脸,“有事只管来找我。”

罗敷嘴角两旁的两盏梨涡盛了蜜一般,笑眯眯的直点头,“小叔叔一向对罗敷是好的。”

“你知道便好。”

罗敷见他脚上那鞋沾满泥泞,想必又是刚从河堤工地上下来,这样子穿着早晚给身体熬坏了。又见身上这件衫子似乎上一次见面时穿着,想必多天不曾换过,心知三婶儿过世之后,秦家人待他便真如同外人一般了。

“小叔叔今天还走么?”

“今天这天气,看样子有场大雨,便不走了。”说话间转念一想,“有事儿?”

罗敷抱臂点头,“有事儿,好事儿!”

“鬼里鬼气的。成啊,我先回去休息,小鼎既然有事儿,那便待会儿再见了。”

小叔叔与爹娘一个样子,更喜欢叫自己为小鼎。

看着罗敷欢快的从自己身边溜了出去,像只翩跹的燕子,又想只瑰丽的彩蝶。这样美丽的孩子,如何美好的形容也绝不为过。

田亚为一直借住秦家,算来罗敷自小便是这位小叔叔看着长大的。

罗敷罗孱二人小时候最爱缠他,一大早在他进学路上堵着他不让离开,或是在他温书的书房外,摇头晃脑的跟着他一遍一遍朗诵那些晦涩难懂的算学问题。可怜罗敷不要说能够将那问题解出来,她可是连听都听不懂。小叔叔从不主动与自己攀谈,可罗敷知道他是喜欢自己这样黏着他的。

仅凭屋内每一次诵读,字句之间那小小的停顿,像是什么含蓄的邀约。他读道,“凡大数之法,万万曰亿……”

她接道,“万万亿曰兆……”

只是年岁渐长,束缚也随之多了起来,娘又为自己定下诸般规矩。再不可像从前那般藏在别人的窗下,颇具默契的共读《孙子算经》了。彼此间意外成了院子里见了面,点头作罢的关系。

即便从前并非多么熟识的关系,罗敷在心中还是生出一种好似与小叔叔渐行渐远之感。

其实让罗敷无论如何没能想到,上一世爹爹顶替三叔身份,小叔叔悲愤之下断了与自家的往来,最后仍旧突破围成铁桶一般的乐平侯府,将外面的事为自己传递进来。

那枚红透了的耳坠子,是罗敷上一世最后时光里,唯一的慰藉。

当然,对于孤独已久的田亚为,也许罗敷永远不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

“孤独”,是田亚为短短十八年生命中,体会最深的词语。躺在榻上那方小小天地,抬头能看得到的地方极其有限。田亚为身高七尺,蜷在哪里都不舒服,再见目光所及皆是四四方方一小块,不由有些叹气,屋中千般好,反倒不如沙滩野地里自由广阔。

更何况,自己该有些觉悟,已经寻下一套小屋,待与府上诸人一一道别,便搬离这里吧,住在这四方小天地里的日子算是屈指可数了。

这么想着,便享受起待在这里最后一段时光,终于满足的睡了过去。

府上热闹了一整天,同是中了举的田亚为却乏人问津,清净的缩在屋子里补了一天的觉。

罗敷敲门无人相应,便知小叔叔定是累的急了,不然也不至于睡的这样久。

夏天里窗户支棱着,方便了罗敷将手里包袱递进了窗口。本想着小叔叔休息,自己姑娘家贸然进去不好看,却无意间瞟到桌上规规矩矩放着个布包袱。

收拾包袱做什么,小叔叔竟然仍是要走了么?这一世,不是没有发生那些个糟心事儿么,却依旧改变不了小叔叔要走的事实?

罗敷这下子也不怕打扰到他了,径自推门而入,当然也不会直直闯入卧房。在小叔叔以前温书的窗下坐了下来,伸手抚了抚桌上翻开的那些个书目。小叔叔对于书本是极其讲究的,一本本书码的横平竖直,必要将书脊朝向同一方向,大小相同摞在一堆儿里,分门别类一丝一毫错乱不得。

正摆开的那一本,却好似不是他惯常看的算经十书,罗敷低头瞧了一眼会心笑了……

田亚为起身,见房中坐着罗敷这丫头,心情顿时好的不像样。

悄悄走到她身后,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拍。

“小叔叔休息了好久,可睡好了?”

“极好,如何?”

“我娘裁了两件衫子给你。”罗敷七手八脚的将手中的包袱拆开,“这两双鞋是我要送的贺礼。你别嫌弃,我私房不多,能送的东西实在有限……”

罗敷还在滔滔不绝的解释,生怕田亚为认为自己看轻了他,所以礼物才送的这样随便。田亚为已经顺手将那鞋子朝脚上一套。

“你瞧,正合适的。”田亚为左右看看,前后走了几步,“小鼎又是如何知道我鞋子的大小的?”

“这还不简单,照着你屋里旧鞋子比对的啊。”

田亚为抬头有些意外的看她一眼,“你倒是有心。”

“小叔叔。”罗敷将手中的衣物搁到了一旁桌上,“小叔叔要收拾着离开这里了么?”

对面那人无奈的笑笑,“你知道了?最近便会搬出去了。”

“找到住的地方了?有人伺候没有?衣食住行可有照应?”罗敷问的仔细,田亚为大为感动。

“女孩子心到真是细。”田亚为感叹一声,“问了这么一大串。小鼎放心,自然是找到了住处的,衣食方面也不用过于担心,小叔叔一个大活人不至于饿死自己的。”

罗敷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中还在打鼓,本想问问小叔叔可还有银钱傍身,又想到自己就算问了也不能如何,自己也是靠家中生活,富余银子买几件小物或还可以,要助资小叔叔,那便是不自量力了。

田亚为看她这幅纠结的样子,突然低头靠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随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罗敷正被耳边热气拨撩的有些迷糊,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田亚为身后。

仍旧是罗敷在窗外看到的那只布包,灰不溜秋的颜色,大喇喇的人占着桌上不小的一块地方。田亚为在那布包中随意搜寻几下,模出一本账目来。

将那账目向罗敷眼底一送,“瞅瞅。”

说着还用眼神示意她一下。

这厢罗敷自然是疑惑万分,小叔叔这里有多大的经济往来,需要这样厚的一本账。

待罗敷打开来看才知道自己错的究竟多离谱,刚才竟为小叔叔日后生活担心。

且说这账目如何这般厚实,原来其中夹杂数张田产门面儿的地契,罗敷粗略数数,越数越是胆战心惊,他——究竟有多少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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