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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褂与警方开始忙碌,呼啸的警笛还在继续,庄清妍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血红,思维似不能转动,只觉得浑身发寒,如坠冰窟。

而殡仪馆的另一侧,礼炮喧哗起来,彰显着葬礼开始。进进出出吊唁的宾客,门口一袭黑衣的沈碧如正在那垂泪接待。

庄清妍慢慢后退——福伯莫名暴毙,多半是沈碧如下的手,下一个目标恐怕就是她了。

心中悲恸如巨浪席卷,但她必须赶紧离开,在被发现之前,转移到安全地带。

一个身影却止住了她的脚步,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咦,小妍,追悼会人都来齐了,你怎么还不进去?”说着将手搭在庄清妍的肩,止住了庄清妍的后路。

说话的是个身量高大的中年男人,叫杨立,与庄父有几十年的交清,此番庄父过世,杨立以扶灵的兄弟身份出席,可见他在庄父心中的分量。

因着杨立声音洪亮,那边灵堂的人全都听到了,沈碧如亦发觉了庄清妍,远远道:“呀,小妍你可算来了!昨晚去哪了,担心死如姨了!”一面说一面奔过来,也拉着庄清妍往灵堂走。

众目睽睽,庄清妍无路可退。

逃,显然逃不掉,那么进去?

局势敌强我弱,使出缓兵之计与沈碧如虚以为蛇?

可缓得了一时缓不了一世,也许大庭广众沈碧如会对她温情以待继续母女情深,但吊唁仪式结束后呢?当所有宾客都散开,四周都是沈碧如的人,她绝不会让自己再跑掉。

无路可选,只能迎难而上了。

她环顾左右,左边站着杨立,想着他与父亲相交甚深,素来又是刚正不阿的性格,应该会给予自己帮助。再瞅瞅身后,几个昨夜打电话通知的表叔们都来了,还带了她母亲娘家的几个亲戚。

身旁一圈亲朋长辈给了她勇气,左右逃不掉,那就拼死一搏,或许还有胜算,而且她也正想以堂堂正正的方式给父亲和福伯讨回公道。

她站直了身体,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血迹,也就是福伯命陨之地,问沈碧如:“如姨看到这没什么想说的吗?”

“唉!”沈碧如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似是于心不忍,“我也是来了后才知道你福伯跳楼的,他现在脑子不正常,做出这种事真是让人痛心!”说着连连叹气。

“如姨这话,不知道九泉之下的福伯,听了会不会死不瞑目。”

满堂宾客都露出诧异,沈碧如微微颦眉,仍维持着豪门贵妇的仪态,“瞧你这孩子!这话怎么说的呀!”

“沈碧如,别再做戏了。”庄清妍环视全场,对着灵堂所有来宾道:“请大家给我主持公道!我的好如姨,我爸的好妻子,为了谋图我庄家财产,不仅用致癌物谋害我爸,还在我爸病逝前对他百般折磨,为了掩人耳目,将知晓真相的福伯绑进精神病院……”

全场宾客满脸震惊,而啪地脆响,一个耳光凌厉止住了庄清妍。

沈碧如的手还顿在空中,她怔怔看着庄清妍,像伤心悲愤到极点,竟流下泪来,“你这孩子太让人寒心了!今天你爸葬礼,所有人忙得团团转,你却一晚上没回,眼下还说这些混账话!是,我的确不是你亲妈,但这些年我怎么对你的?你不知恩图报,还大庭广众下造这些谣!你爸爸尸骨未寒,你怎么做得出来!”

“怎么?心虚?被揭穿了恼羞成怒?你以为我不会动手吗?”庄清妍自幼被父母如珠如宝呵护在手心,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打,迎着沈碧如目光灼灼,正欲还击,肩膀却被人握住,却是杨立,他止住了庄清妍的动作。

庄清妍扭头看他,期待他能出来说句公道话,杨立果然开口了,却跟庄清妍期待的截然不同。

他笔挺站立,用长辈的身份正气凌然道:“打得对!这一巴掌你如姨是替你爸打的!我跟你爸认识这么多年,也算你的叔伯了,这些年我看你如姨进门,对你像亲生女儿一样,别说打,就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讲!可你太不懂事了,你说她害死你爸,害死福伯,她好歹是你半个妈,你用这种话伤害她,是一个女儿该做的吗?”

庄清妍一怔,看着这个自己前一秒还在寄予希望的叔伯,这个从前父亲在世时,自己那般敬重信任的叔伯。

跟着周围宾客也开始附和,“是啊,小妍,你如姨这些年怎么对庄家的,我们都看在眼里呢,你不能这么伤她的心啊!”

沈碧如娘家人则直接嚷道:“既然你说你妈心狠,你就拿证据,别以为年纪小就可以胡说八道!”

庄清妍愣在那,证据在福伯手上,可是福伯没了,她没有任何物证。

她扭头看向身后母亲娘家的几个长辈,“表叔!”

她年纪小,自幼又被父母捧在手心,没经过风雨挫折勾心斗角,十**岁说是成了人,本心仍是青涩稚女敕,如今被城府深沉的人算计,能帮自己的,也就家族中的长辈。

可几个昨夜信誓旦旦要给她做主的表叔的反应让她更如当头一棒,大表叔道:“小妍,你就别闹了,你爸过了我知道你伤心,可你也不能迁怒你如姨啊。”

小表叔接口:“就是,快给你如姨道歉,你小孩子不懂事,她不会跟你计较!”

其他人则跟着打哈哈,“哎呀大家别误会,孩子还小,说些糊涂话大家别当真……”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对着这个家族中的“不孝女”出声训斥,前来吊唁的宾客也是指指点点。

巨大的绝望与无助席卷了庄清妍,到这一秒她才清醒,不论是父亲的好友还是母亲的亲戚,都已倒戈向沈碧如了。枉她还将他们视为亲人,真心信赖,盼望他们会为自己与父亲主持公道,如今看来,岂止是讽刺!

沈碧如还在那流泪,“清妍,我也不要你跟我道歉,你就跟你爸磕几个头,向他赔个不是……不然咱俩闹成这样,他在地底下得多伤心啊。”

众人随之七嘴八舌地说庄清妍,沈碧如娘家则冲上来几个人,不顾庄清妍的反抗,架着她就按到了庄父棺木前,“磕头!我们沈家的名誉不能被你侮辱!”抓着庄清妍砰砰砰就往地上狠磕。

庄清妍用力反抗,拼命想将双手抽离出来,目眦欲裂,“沈碧如!你说你没害我父亲!没逼死福伯!你敢对着我父亲的灵位发誓吗?!……”

可她的反抗在一群人面前如此微弱。

“砰……砰……砰!”

额头与地面重重撞击,庄清妍头晕眼花。

这些人磕得重,沈碧如却是不动声色挪了几步,将庄清妍的身形挡住,众宾客便看不到庄清妍的模样,还以为真只是礼节性磕了几个头。

这么多人按着,庄清妍便是再倔也挣不月兑,就在额头磕出青紫时,一个人影冲过来,吼道:“你们干什么!”

说话的是沈蔚,庄清妍名义上的弟弟,他将控制庄清妍的人推开,“有什么事冲我来!”

“小蔚!”沈碧如摆出庄家女主人的态度呵斥:“今天是你庄伯的葬礼,你姐作为庄家的女儿,理应在父亲的葬礼上磕头,这是礼数!”

沈蔚却分毫不让,母子对峙着,末了沈碧如只得拉起已无力气的庄清妍,“罢了,你既然这种态度,咱娘俩也回不去了……现在趁着各位叔伯亲戚都在,咱就把话说清楚,你爸生前的事业就只有画廊与新开的影视公司,影视公司亏损,画廊便拿去抵债了,还有家用的别墅汽车值钱物全去抵了,只剩一套老房子,就是你爷爷留下的单元房,虽然里头我也有继承权,但我不跟你分,算是我这做妈的最后一点心意。”

庄清妍踉跄倒退几步,一霎顿悟。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连环陷阱,在她回国之前,沈碧如就已在布局,勾结张建名、煽动亲朋、收买对手、排除异己、谋杀福伯……她步步为营招招紧逼,而自己懵然不觉往里跳。而现在,沈碧如达到了目的。

她成功将庄家财产全部掠夺,再将庄清妍这唯一的继承人驱逐出门,而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与宽厚,施舍般留了套80年代六十平米压根不能再住的破旧房子,在杀人谋财后还博得一片美誉。

然而痛苦的是,自己明明知晓这一切,却无力揭穿与反抗。

世界仿佛一霎绝望无光,庄清妍冲上去抓住沈碧如,“你还是人吗!是人吗!!”

绝望下她已失去理智,抓着沈碧如不顾一切推搡,沈碧如高声大喊:“保安!还愣着干嘛!”

※※※

月光如银,湖水清幽,碧水湖畔一如往日风景绰约,可因着夜风寒瑟,今夜赏景的路人,寥寥无几。

影影绰绰的岸边垂柳下,有个纤瘦身躯虚晃走过,手里还拎着个玻璃瓶,里头液体晃荡,显然是未喝完的酒。

而这瓶酒,也是庄清妍人生中的第一瓶酒。从前她父亲疼她爱她,但也管束严厉,不许深夜不归,更不许她沾烟碰酒,即便真要沾染,那也是在重要场合,沾染一点香槟红酒而已,而眼下她手中这样的高度白酒,还是第一次。

50度的老白干,开瓶第一口时她呛得流泪,却找不出其他更刺激的事物能压住心头的痛苦,被驱逐出庄氏灵堂的她,悲愤、绝望、无助……痛苦到无法言表。

水波荡漾,她酒喝多了,晕乎乎地靠在栏杆,远远看着天边的月亮。月辉撒在湖泊上,粼粼似碎银,她醉眼朦胧地瞧着,似乎在墨空看见父母的脸,正对她微笑着,一如既往慈爱亲切……她怔怔看着,呢喃道:“爸、妈……我对不起你们!我没用……”

天空中父母的脸却没有半分责怪,父亲微笑说:“妍妍……爸爸不怪你,你永远都是爸爸的心头宝……”母亲甚至伸出手来,轻声道:“好孩子,这么多年,妈妈一直在想你……快来妈妈的身边……”

“妈妈,我也想你……”两行泪顺着庄清妍的腮滑下,她月兑了鞋,翻过栏杆,沿着浅浅河滩往里走,冰冷的水淹到脚踝,可她沉醉在远方的幻觉中,没觉得冷。

她继续往前,水越来越深,死亡越来越近,就在水淹过小腿时,胳膊上猛地被股力道一拽,她被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拖了回来。

粼粼水波倒映着破碎的月影,月影中晃荡着一个清隽面孔。陆澹白。

“放手!我要去找我妈妈!”庄清妍甩开他的手,继续往深水去。

陆澹白的力道不松一分,两人僵持着,一个往河里去,一个不罢休,水面翻腾开巨大的水花。挣扎中庄清妍嚷道:“你放开!我爸爸妈妈在等我……我十年没见我妈妈了……你放手……唔……”

她的话没说完,肩膀被一股劲重重按下,上半身瞬时栽进水里。冬日的湖水冰冷刺骨,远超脚心踩在浅滩上的数倍,头脸入水的一霎,水花四面八方扑面而来,顺着口鼻冲入大脑,这刺骨便似浸入骨髓,冷得人发颤。

陆澹白按着她的肩将她浸在水里,声音如这湖水泠然:“既然你投湖自杀,那我就做个好人,成全你,也成全沈碧如。明天她看到湖上浮尸,不知道有多高兴!”

正挣扎的庄清妍一僵,鼻喉被呛得近乎窒息,脑里却如雷电劈过,照亮一切混沌浑噩,方才的酒意一瞬全醒。

她这是在干什么?至亲血仇未报,凶手肆意猖獗,她有什么资格颓废绝望,有什么资格投湖寻死!

呛着水,她却在水里呵呵大笑起来,水花飞溅。

身边陆澹白察出她思绪波动,手劲一扬,将她从水里拉了出来。

庄清妍出了水面,呛水让她剧烈咳嗽,她却仍是笑。月光下仰着头,湿漉漉的长发垂在水面,像疯了一样。

笑声平息过后,她看了陆澹白一眼,落下几个字。

“点醒之恩,终身铭记。”

他噼里啪啦一顿责骂,不像是个弟弟,倒像是个爹,脸上的关切不言而喻。庄清妍抬起打针的手,又指指自己脑袋口的伤口,示意自己疼。

见她难受,沈蔚这才停住嘴,望望四周又是一哼,“看吧,我就说那陆澹白不可靠吧,你出这么大的事也没见他的人影啊!”

这话让庄清妍再次难过起来,沈蔚刀子嘴豆腐心,见她低落立刻换了口风,“得了,你也别伤心,回头我去学校请个假来照顾你……放心,就算这世界上所有男人都靠不住,还有我沈小爷呢!”

庄清妍弯了弯唇,心里暖暖的,她拉住沈蔚的手,依稀又回到儿时玩耍时的亲密无间,说:“坐下来陪我一会。”

……

沈蔚傍晚就回去了,庄清妍赶的,怕耽误他的课。

房里又只剩下谢挚,庄清妍跟他四目相对,再次重申:“您回去吧谢导,反正请了护工,您不用再担心了。”

谢挚态度坚决,“那不行,你要不是去机场送我,也不会受这伤,我有责任照顾你。再说了,我要走了,可就有负沈小爷所托。”

庄清妍:“……”

——沈蔚被赶走之前说:“那陆澹白靠不住,我瞧这谢导挺好的!谢导,庄清妍这傻妞我就交给你啦!可别让我担心!”

见庄清妍还想劝,谢挚一笑,“你就别顾着让我走了,一会有个大惊喜要来。”

庄清妍一怔,“什么惊喜?”陆澹白要来了吗?

沈蔚神秘一笑,没揭示谜底,只道:“是你家沈小爷临走前安排的,保准你高兴。”

庄清妍苦苦思索,都不知道这个惊喜是什么。

直到次日清晨,床边出现那张亲切又意外的脸庞时,谜底这才揭开。

那是在她昏沉睡了一觉后,床边突然有人轻轻唤她,还有人轻抚她的脸,声音充满了心疼,“妍妍……妍妍……”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老妇人,头发微白,正一脸风尘仆仆站在床边,眼红红地看着她,“妍妍,让你受苦了。”

“姑妈!”庄清妍惊喜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意大利养病吗!”

这就是庄清妍的姑妈庄宁,昨日庄清妍想起的那位。庄家人丁单薄,算起来姑妈是庄清妍这世上唯一的近亲了,只是老人家随夫定居国外,不常回国。姑妈个极有本事的生意人,庄清妍那会读大学时,庄未年将女儿独自留在国外,就是有亲戚照顾,自己放心。

老妇人背脊笔直,书香门第的教养让她看起来不苟言笑,即便难过她仍是姿态端正地说:“孩子,姑妈对不起你,你爸爸出事的那会,我应该来的,我却生了大病,意识都不清楚……等我做完手术后,你爸已经没了,庄家也被你后母占去了。我想来帮你,可站都站不起来,拖来拖去拖了三四个月……好歹我终于好了点,刚说要来看你,就接到小蔚那孩子的电话,说你在医院急救,吓得我不轻……”

历经最初家破人亡撕心裂肺,如今庄清妍已能平静地安慰姑妈,“让姑妈担心了,您放心,我现在还好的,爸爸的仇我会记着。”

庄宁擦去脸上泪,看着庄清妍头上的伤问:“这次你的事,又是沈碧如她们干的?”

“现在具体还不清楚。”庄清妍环视病房一眼,谢挚为了给姑侄俩谈话的机会,早就出了病房,而病房周围也没什么人,她彻底放下心来,道:“我现在也在猜测,到底是沈碧如一伙人,还是AG。”

庄宁表情一顿,注意力骤然转移到最后两个字眼上,“AG?”

“姑妈,您知道这吗?”庄清妍先是微愕,想起姑妈这些年在国外人脉众多,听过这个词也不算意外。于是她又说:“爸爸走之前,让我堤防AG。”

庄宁的表情既凝重又沉痛:“AG虽然神秘,但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这猖獗的匪徒组织,当年你妈妈的死,他们逃不了关系!”

庄清妍怔住,之前只是觉得AG可怕,而母亲的死,父亲过去只含糊地说是因公殉职,她从不知道竟跟AG这杀人掳货的组织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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