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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堂哥沈兆谦出了事。

年前,大伯一家得了沈时琬定亲的信儿后,便谴人送了许多贺礼来,当时大伯来了信,因大伯母身子弱,他暂时也走不开,便说待沈兆谦在大同办完事后,过年不回苏州,直接到临江府。

去年腊月中旬,沈兆谦也谴家仆来,说在大同事情已毕,如今动身往临江来,只是路远,他大概得在路上过年,尽量赶在上元节前到。

然而临近正月十五沈兆谦并未赶来,老太太当时还说多半儿路上耽搁了,要让人去寻一寻,结果上元节晚上就出了沈时琬不见的事,整个家里乱成一团,根本没顾上。

沈时瑾一想,应该是路上出了甚么岔子,让游妈妈细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游妈妈刚简单洗漱一番,路上劳顿,眼底还发青,先拣要紧地说到:“也是赶得巧,我们到那天,大老爷刚好也急惶惶从苏州赶来,一进门就给老太太跪下了,求家中二老爷无论如何得救救谦哥儿。说谦哥儿去岁往宣大送粮换盐引,原本是想着刚好正月来临江,事后直接去福建同安的浯州盐场支盐。大老爷家是入了纲的,谦哥儿办这事也不是头一回了,按说不会出什么大事,可这回也不知是哪里不对,自大同走,到真定府,出城时忽就叫人给扣下了,搜出了谦哥儿随身所带的盐引,愣说那是私造的,直接把人给下了牢了!”

沈时瑾眉间紧蹙,未料事情如此严重,沈兆谦竟被押在牢中,顿时心中发慌,草草地写:朝廷有令,商贾往九边运粮以换盐引,大哥才在大同府办完此项,盐引怎会是假?搜查之人即便不识,上头的人验后也该知真伪,怎会牵涉牢狱?

“就是这么说呢,”游妈妈叹口气,“回来送信儿的家仆也咬定盐引是真无疑,眼下谦哥儿又在牢里,中间详细原委旁人也说不清,哎。”

沈时瑾与沈兆谦素来如亲兄妹没两样,又想到大伯母那个身子,得此消息还不定着急上火成什么样儿,团了张废纸,又提笔:父亲怎么说?

“二老爷说他先托同僚问问。”游妈妈掖着袖子,话就到这儿打住。事实上,沈道乾还有封信让她托给颜九渊,然沈老太太早有此一料,交代她暂时压下,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添麻烦。

沈时瑾默然。父亲做外官多年,而真定府属北直隶,一个五六品的官员也未必把沈道乾这个从四品放在眼里。

等父亲修书一封给同僚,再几经辗转打听此事,还不知得等到什么功夫。从正月到如今,已近两个月,北边又正是冷时候,大哥在牢里得受多大的罪?她光想想,心口阵阵难受,手腕不稳,写出来的字横不平竖不直:祖母可好?

“老太太身子还好。”游妈妈未免她更惦记,说:“这不是还让墨玉做了好几样夫人爱吃的苏州点心和小菜让我带回来。”

沈时瑾神情稍松,可也笑不出来,乱七八糟地在纸上写画。

真定府离京师并不甚远,月前她进京便曾经过那里,当时记得其地知府还曾相迎,请颜九渊下榻到驿馆,可见至少是识得靖国公府的人。

要不要求颜九渊帮忙?哪怕打听一下消息也成。

可是……她面色郁郁不决,游妈妈大抵猜到她在想什么,轻声道:“夫人,走前老太太嘱咐了句话。”

沈时瑾抬头看她,游妈妈走近一步,“老太太说,夫人自个儿头上顶着个天大的雷,又无亲近之人在旁帮衬,遇事需得先想法保着自己,旁的不要勉强。”

祖母的意思……沈时瑾咬咬嘴唇,沈家老太太还是知道她的性子,意思让她莫管。

沈老太太担心她心里本就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再为了沈兆谦的事有求于人,日后更挺不起腰杆来。

沈时瑾搁下笔,在屋中来回走了两圈,看一眼外头的天色,已近酉时,一下又垮了脸,心说她就是想求也未必求得着啊。

——颜九渊前几日去了西北大营,提前与她说了,得有七、八日不能回府。

今儿才第五日。

她到榻边兀自枯坐了一会儿,又在心中安慰自己,兴许父亲给同僚的信已然到了,只待问清楚就没有多大事,边安慰还边拍了拍自己。

颜九渊一进屋就看见她坐在塌上沉思,嘴唇瓮动,在不出声地念叨什么,边念叨还边捶了自己两下,他看得发笑,出声道:“做什么呢这是?”

沈时瑾一惊,愕然抬头,呆看了他好半天,满脸都是“你怎了回来了?”

游妈妈忙在旁边道:“叫了夫人好几声了,夫人都没听见。”

颜九渊伸手来拉她,说:“我听府里人禀游妈妈和刘管事等人今儿到了,便回来瞧瞧。”继而又转向游妈妈问:“家中一切可好?”

游妈妈福身:“老太太和老爷、夫人让奴婢代问国公爷、太太和世子爷的好,家中一切如常,劳世子爷挂念。”

颜九渊稍一抬下巴,“瞧你们夫人的神色,可不像一切都好。”

沈时瑾本愁着一张脸,闻言忙笑了笑,只是这笑是硬挤出来的,干涩得很。

游妈妈倒是稍转个弯儿就明白了——刘管事是跟着一同到了沈家的,沈道乾虽还不至于跟一个管事提起沈兆谦之事,但有心请靖国公府帮忙,定也是长吁短叹地露了作难之意。况且她这一路神色忧虑,亦侧面打听过真定府,刘管事必都报与了颜九渊。

她微微一凛,道:“是老奴未说实话,夫人恐给爷添麻烦。”

颜九渊嗯了声,伸手一捏沈时瑾脸颊,随口道:“成了,天大的事还有我呢,快先来给我换身衣裳。”

他这话说的一点儿也不郑重,似乎转头就能忘,可听在沈时瑾耳中,一下便心中大定——他如此轻描淡写,叫她觉得便是再棘手,总有法子。

沈时瑾松下口气,这才细看他,见这人一身藏青武服上全是土,发间也一样。

这是在西北大营打滚儿来着?

她到柜子里取了件浅蓝直裰,又找绿绮想让她吩咐厨下烧水,游妈妈道:“刚看爷一身土的进来,绿绮已经去了。这会儿正快用饭,灶上就烧着水呢,等下提来,让爷先洗洗。”

沈时瑾点点头,一时觉得自己伺候得也不够仔细,拿了衣裳到屏风后,颜九渊自己已经把发冠卸了,展臂让她解腰带,沈时瑾手环过去,闻到他身上仆仆地土气和汗味儿,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颜九渊一乐,伸指又在她脸上抹了下,说:“我这可不是有意的,是你自己蹭到了。”

……还有睁着眼睛耍无赖的?!

沈时瑾瞪了瞪他,解绑袖时故意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假装一脸无辜,颜九渊仰头哈哈笑。

等解完外衣,两个婆子拎着热水进来往浴桶里到,沈时瑾默不作声地去解男人的里衣,颜九渊咳了声,“去洗把脸,成花猫了。晚饭若好了便叫人上,我也饿了,等下就来。”

沈时瑾停手,垂着眼去洗脸。

晚饭也马上就得了,稍等了半刻,游妈妈听里头动静差不多便叫放了桌子摆饭,须臾,颜九渊一身热气地过来,他吃饭本就不挑,也的确饿了,坐下快速吃了两碗阳春面,诧异道:“换厨娘了?”

权妈妈在一旁笑,说:“这面是夫人刚刚去煮的。”

沈时瑾微微发赧,她暂时还吃不惯北方面食的做法,又以为这人今儿不会来,就叫绿绮去做了阳春面,可人突然而至,她有事想求,重做也来不及了,刚就跑到灶上,亲手下了几碗,只怕这心意有些轻。

颜九渊看一眼她细白的手指,笑了笑,没说什么。

等用过饭,桌子撤下去,颜九渊才把游妈妈叫进来,当着时瑾的面,道:“现说说,家中出了什么事?”

“是大伯家的堂哥。”游妈妈看看时瑾,便把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颜九渊颔首,示意游妈妈先下去,转身看着时瑾,他没有立即说事情怎样,只温声道:“我这几日腾不开身,先叫颜梧跑一趟真定府,问问人是否真下在牢里。若是,打个招呼,至少不会让堂兄在牢中受罪。盐引也不是谁能说假就假的,既是往大同运粮,那里自然有案可查,不必担心。”

沈时瑾跪坐在榻上,得了他这话,宛如黑暗中见了那么一丝光亮,差差哭出来。

颜九渊回首揩了下她的眼睛,这几日在西北大营练兵,拿枪握刀的,指月复粗糙,一擦沈时瑾眼皮就红了,他顿了顿,沈时瑾却一低头,额间抵着他的掌心顶了顶。

使劲忍住没掉泪。

颜九渊拢着她的背拍了拍,说:“无事,你先睡吧,我去前院给颜梧交代几句。”

他换了身外衣,去前院书房。

颜梧也才和他从北大营回来,刚换完衣服用了饭,听完事情,道:“那属下明日一早就去。”

颜九渊稍稍沉吟,道:“贩盐一事,其利巨大,这中间多是有利益牵扯,沈兆谦兴许是挡了旁人的道。你到真定先见吕知府,探探这事深浅,实在不成跑一趟大同。”

颜梧应声。

颜九渊顿了顿,道:“我记得真定府同知是宋奇,他二哥宋寒在苏州为官,说起来宋家与太太那边……你去了就先当不识罢了。”

颜梧自是知晓这宋家与太太那边沾点儿亲,但似乎也只是面上的,因点点头:“小五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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