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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阮秀都会想起那个细雪飞扬的冬日。

民国十年的元月二十九日,阮家人一早起来,各个穿上了今年才制的新的冬衣,男人们身穿簇新的蓝布棉袍,女人们身穿玫红或水红的棉袄,以及黑色棉裤。只有新娘子阮菱一身大红色的缎子袄裙,头顶着红盖头,坐在闺房里等着范家的迎亲队伍来迎亲。

东河村的阮家算是这一带的小康人家,加上柴房在内一共十三间半青砖瓦房。

阮老爷子和老婆一共生了两个儿子。

今天出嫁的阮菱就是阮老爷子的大儿子阮茂金和阮鲁氏的二女儿,要嫁的人家是西河村的范成斌。

阮家的女人们天不亮就起来,把屋里屋外又打扫了一遍。

知道阮家要嫁女的村民们也陆陆续续地上阮家来凑热闹了,跟阮家关系较好的几家的女人们则是去了厨房帮忙,中午的时候嫁女的阮家要办正席酒请客,席面这就要准备起来。

院子里来了越来越多的人,绝大多数人没有凳子坐,把手对插在棉袄袖子里傻乐呵。孩子们则是不听大人的劝,跑来跑去,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因为细雪融化变得泥泞的地上,弄脏了棉衣棉裤,惹得大人们一阵乱骂。

阮秀在嗡嗡的人声喧嚣中,悄悄溜进了姐姐的闺房。

说是闺房,其实是她平时跟阮菱一起住的屋子。阮家的十三间青砖瓦房里头,她跟她亲二姐住了一间。

“姐,你饿不饿?”阮秀蹲在阮菱脚下,仰面去看红盖头里的阮菱问。

阮菱说自己不饿,就是有点儿口渴,但她在阮秀说出去帮她弄点儿水来喝之前就说了自己能忍。再说了,晌午过后去了范家就有吃有喝了。

“对了,姐,给你这个。”阮秀摊开手,把手里捏着的一把漂亮的象牙梳子递给阮菱。

阮菱接过来,托在掌中,只看了一眼,她就把梳子扔到了地上。

阮秀跑去捡起来,说这把梳子是黄二龙非要自己拿来给阮菱的,还说这是他去上海的首饰店里买的。

“你拿去还给他,再跟他说一句,以后我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要是他真想让我好过,就不要再跟我有一点儿牵扯。”

“……可他说如果你不要,他会跑到范家来找你。”

“阿秀,大龙听你的,二龙听大龙的,你叫大龙管管二龙,不要再缠我了。我嫁人了,就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你要是也想姐好过,就答应姐好吗?”

就像一提到黄二龙阮菱不高兴一样,一提到黄大龙阮秀也会不高兴。

阮秀正想说点儿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有人在院子里笑着大喊:“姑爷上门喽!”

一听到范家人来了,阮菱便正襟危坐,阮秀呢,跟阮菱说一声自己这就出去了,便也捏着那把雕工精细的象牙梳子一溜烟儿跑了。

阮家的院子里,乐手们吹吹打打,来客们语笑喧阗,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好不热闹。

这是阮秀穿过来的第二年,她还是头一次亲身经历农家办喜事。

之前阮家的亲戚里头也有一两家婚丧嫁娶,可阮秀爹娘都没有带阮秀去过,而是只让阮秀的大哥和四弟去。大嫂俞桂花在家里带孩子,顺便领着阮秀跟她姐阮菱看家做家务。

她才一从阮菱坐着的闺房里出来,她四弟,只有十一岁的阮安就跟一只猴子一样窜过来了,拉着她去院子门口堵着讨要姐夫的喜钱。另外有些孩子远比阮秀和阮安的手脚快,看到范家迎亲的花轿上门了,就一哄而上把范家的院子门关上了,要门外迎亲的范家人给喜钱,他们才开门儿放范家人进来。

阮安拉着阮秀冲进门口的孩子堆,把他们往一旁挤,说自己跟三姐才是正主,然后他扒着门缝儿朝外大喊:“二姐夫,我是阿安,还有我三姐阿秀,你要娶我二姐,就赶紧给我还有二姐塞两块钱,我们就开门儿。”

范成斌从挂着红绸花的枣红马上下来,手里捏着马鞭子,朝着阮家院子门外的那些他认识的人拱手,那些人呢也纷纷向他道贺。

他也看到了阮家的院子门被关上了,也听到了门后的孩子们的喊叫,尤其是阮安的话,他听得很清楚。

从蓝绸长棉袍里模了两块银元出来,范成斌走到阮家院子门前,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里看,看见了阮安的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还有咧着的大嘴巴。

“阿安,拿了姐夫的钱可要说话算话,开门哦。”

“姐夫放一万个心。”

范成斌听到阮安乐呵的声音,却不大相信,他还是从门缝里塞进去两块银元。

阮安稳稳当当地用食指和拇指夹着那两块银元,然后把两块银元交到身边的阮秀手里,让她拿着可别掉了。

阮秀以为拿了二姐夫的两个银元,弟弟阮安就要给范成斌开门了。没想到阮安却不老实,硬是问范成斌又要了两次钱,加起来六块银元才把门闩抽了,放范成斌进来。

但这还没有完,范成斌一进来,又被一堆没有讨到钱的孩子们抱住了腿,他们涎着脸管范成斌要喜钱。

范成斌早就有准备,一把扯下裤腰带上拴着的钱袋子,从里头掏出来两把铜元洒了出去。

铜钱在泥泞的地上乱滚,那些抱住他腿的孩子们咋呼着散开捡钱去了,范成斌就笑着大踏步往阮家堂屋走。

阮秀跟弟弟赚的外快很快就被他们娘没收了,说小孩子拿钱没用,家里有吃有喝,又给他们做了新衣裳。

这个时代别说农村了,就是城里,一般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是没有零花钱的。或者说大人们的脑袋里面就没有零花钱这个概念,就像阮秀她娘说的,家里供给孩子们吃穿,拿钱去没用,又或者说拿钱去花了就是糟蹋。

阮秀觉得自己刚才还不如那些捡铜钱的孩子们,他们捡着的铜钱在大人的眼里算是小钱,可以拿去买几块糖块,大人们就不会没收那钱了。

阮安撅了嘴说了句早知道就不该费力讨姐夫的红包了,到头来一个铜钱都落不下。有村里的男孩子拉他去放捡着的鞭炮,他也就不抱怨了,笑嘻嘻地跟着去了。

阮秀看了看堂屋里坐着,正在跟父母还有祖父母说话的二姐夫,厨房里进进出出的二婶,以及东屋和西屋里头待客的大哥和大嫂,寻思去哪里混打发时间。

想了想,她还是去了东屋,东屋里头坐着村子里还有她娘的娘家以及大嫂娘家的女客们。

她一进去,就有女客招呼她过去坐,还有人称赞阮家的女儿都长得漂亮,这里面尤其以黄家的黄刘氏和程家的程罗氏最热情。

阮秀也满了十五岁,到了说亲的年纪,又因为她长得漂亮,村子里面自然有后生惦记她。

被阮秀讨厌的黄大龙就是其中之一。

黄家说起来算是东河村的富户,比阮家的钱多,田多,房子修得更好。

按理说这样的家庭条件,阮秀就算是个穿越者也没理由看不上,毕竟阮秀穿过来两年也认命了,觉得自己是个普通的村姑,没想到要进城去当女强人,只想到年纪了在周围知根知底的人家里头选一个可靠的人结婚生子,过安稳日子。

可阮秀却觉得黄大龙这个人不可靠,因为黄家的条件好,所以黄大龙一早就放出话说,他非漂亮的姑娘不娶。阮秀听了就觉得这个黄大龙,而的男人她当然不想嫁。

东河村里最漂亮的两个姑娘都出在阮家,黄大龙瞧上了比他小两岁的阮秀,没瞧上比他小一岁的阮菱。

黄大龙的弟弟黄二龙瞧上了比他大一岁的阮菱,可阮菱却瞧不上他。

黄家两兄弟各自随了他们父母的长相,黄大龙生得白面书生一样,秀眉细眼,像他阿娘。

黄二龙生得膀大腰圆,粗眉粗眼,其貌不扬,一眼看过去,比村里的糙汉子还要糙汉子,像他阿爹。

要不是现在天冷,外面下着小雪,阮秀回不了她跟姐姐共有的闺房,她是不会到这间屋里来的。只因为这间屋子里有黄大龙的娘黄刘氏。

黄刘氏对于大儿子黄大龙的心思当然也清楚,所以一心想帮着儿子达成心愿。每次见到阮秀,就像是看见了准儿媳一样,说话透着亲热。

偏偏阮秀对这个黄刘氏不感冒,总是淡淡的应付几句就算完。

阮家隔壁的程家的程罗氏目下有两个想要找媳妇的儿子,她当然也打上了阮秀的主意,所以见到阮秀后也是没话找话说。平时程家人跟阮家人结伴去赶集,她总是要买些针头线脑还有点心糖块送给阮秀。

阮秀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程罗氏的目的,但她却没有拒绝。

程家的两个儿子,在阮秀看来,总比黄大龙要好,她接受了程罗氏的好意,不过是希望黄刘氏知难而退,别老是往自己跟前,往阮家人跟前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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