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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的时候,她醒过来犹是在半夜时分,四下寂静,外头却是不安生的,野猫一声一声婴儿似的哭叫,即便长公主着人修理了那破烂的窗户,她睡前拿箱盒紧紧的抵了,那尖锐的声音还是清晰的透了进来,深更半夜里,听得人的毛骨悚然。

头又是昏的,因昨日没忍住用冷水洗了头发,睡这半夜,就着了凉。

好容易才能熬过去,窗口泛白的时候眯了会儿眼,再醒的时候,就开始一阵儿阵儿的,有胀又疼,鼻子也是塞的,透不过气来。

是病了。

她从进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这里头的日子,并不是一句云淡风轻就能过得下去的,不过是暂且按捺着,假装着而已。

长公主费了那样大的功夫,她到底是要辜负她的好意的。

只是早晚,没料到比预想中更快,更快就要决定放弃了。

也未必在预料之外,就不要再等到,更为狼狈的时候。活了两世,她以为这一世终究能留住想要的,未曾料到,是比上辈子更为凄凉的下场。

上辈子死的时候还有怨,这辈子,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挨缠了许久才起身,就着水缸里仅剩的一点水洗了脸,再篦了头发,挽了髻。从箱子里找干净的衣裳换,整四天只能用冷水擦洗,连她自己都要厌弃自己。

好歹瞧着是收拾整齐的。

要寻个好时机。

外面有人在叫废贵人魏氏,进而又在复述日日重复的那番话,“废贵人魏氏,悖行逆德,不择手段,企以息肌丸媚乱君上,狐媚惑主,罔顾圣恩……”

话毕不久,即听到那个女人平淡无波的声音:“魏氏知罪,谢主隆恩。”

她记得她被废是清明前后的事,算来已两月有余,这个魏氏,竟就日日在这样的申斥之下,过了两个多月。

她竟然还能活着。

饭菜照例被放到窗台上,人走了,她看也没再看一眼。

这一段日子一直是食不知味的,不曾想遇到眼下的白水青菜,由是难以下咽。

她勉强吞了三日的白米饭,今日,不用再勉强了。

取了纸笔写信,长公主关照她一场,却不好无一字交代。

还有谁呢?襄王,陆离舅舅,还是不要留信了。

珍儿,顾妈妈,也不要叫她们知道了。

竟只有这几句了,她折了信,搁在桌上用茶杯压了,抬眼望了望房梁。

那是一早就看中的地方,慢腾着手把床单从床上扯下来,撕了三条,结在一起,拿一块玉佩系了抛上去,头是昏的,准头却很好,一击即中。

再往地上铺了两层被子和褥子,放上木头杌子,估量了下,约莫是正好的高度。

做好了这一切,返身坐下来,望着外面等天黑。

因何要等天黑呢?约莫是天黑了才能踏实,无声无息的,静悄悄的,趁着夜色,从这宫城里月兑身。

天渐渐暗了,紫禁城里的宫殿楼阁,多是砖木,火烛向来管控的严,这里头是不给烛火的,怕被发落进来的人满月复怨气,引火**,死了自己不说,还连累了旁的。

好在月色尚好,外头是雪亮的一片,里头约莫也能看得清楚。

她起了身,小心的踩上了凳子,拽住那素色棉布的床单打了死结,略略抬头,即将脖子放了上去。

听闻吊死的人死相都不好看,她倒是不在意了,只恐怕难为了进来收尸的人。

可也没法子,不难为他们,就要难为她自己,想也是先顾了自个儿的心意。

凳子倒地并没有发出多少声音,砸在铺的厚厚的两层棉被上,身体猛然被拉扯下去,两辈子从未体验过的,极度窒息的难过。

而她是没有死的,意识模糊的那一刻,也感觉到绳子断开,整个人猛地摔了下来。

并非是绳结没有系紧。

屋里有微微的光亮,有人在她鼻子下面探了,即起了身,把灯搁在了床头,方来拖她,动作粗鲁的扯着肩膀,一路滑过去,再搬到了床上。

翻过来拍着顺气。

力气很大,她被砸得生疼,剧烈的咳了出来,趴在床上咳了一会儿,方被扶起来,靠到了床上。

“这样就熬不住了?”面前的女人披头散发,烛火跳动之间,一半在光下,一半在影中,犹如鬼魅。

声音很耳熟,正是每天中午都能听到的,南屋里未曾蒙面的魏氏。

她看着她,愈发鬼魅的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略略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因为你来,他们已经送了两顿好饭了。”

“请你出去。”她看了她一眼,哑声道。

魏氏看着她,忽地掩袖,笑的肩膀抖动,扯着帕子,媚声媚态的道:“请我出去?李答应,你以为你现下说的话,会有什么分量?”

疯子……她朝里偏了头。

她却蓦地一停,既而恍然大悟了似的,一面笑一面道:“耽误你死了是么?是我的错,瞧见绳子,就手痒忍不住剪了,这么着……”

她返身走了两步,挽袖从地上拾起了一把剪子,慢腾腾又走了回来,一边把玩着一边道:“来,用这个,使劲儿往胸口上戳,疼或许是疼了点儿,不过死相好看,把身上的血一擦,趁着身子还热乎换上衣裳,保准和活人一样好看。可别吊着死,我呀……”她娇媚一笑,把剪子塞到了她手里,拖长了声音道,“害怕。”

这么被冷嘲一讽一通,李明微心里是有气的,可剪子握在手里,想一想自个儿已是将死之人,也不必再与他计较,因望了她一眼,就真的举起剪子来往胸口戳去。

不过在病中又将将折腾过一场,腕力并不甚足,叫魏氏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出息!”魏氏恨铁不成钢似的咬牙切齿,猛地将剪刀打落,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你爹妈怎么会生了你这样没用的女儿!”

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李明微被她打懵了,脑中嗡鸣,脸上**辣的一片,好久才反应过来被打了,捂着脸抬头看她。

“有胆子死,没胆子活么?”魏氏没客气,反手又是重重一巴掌,带得蜡烛都闪了下,差点灭掉,一顿之间,一巴掌又要扇过来。

李明微是优雅端庄惯了的,从小就没和人打过架,吵过架,生气就看着你或是不看你,脸色一摆,自有人哄着。可魏氏接连两巴掌,眼见得又要接着打,泥人也能给激出性来,猛的就撑身坐了起来,怒道:“你凭什么打我?”

她气力不足,魏氏一掼就把她推了回去,一巴掌便又招呼了下来,扬着下巴,趾高气扬,“这么没用的东西,打你还要看日子么?”

又打又骂,真是把人惹急了,火气一拱,下意识的就爬起来要打回去。

人逼到急处都是有三分性子的,她是急红了眼,魏氏也讨不到多少便宜了,这个手对那个手,一下就打在了一起。

女人打架,不外乎抓、挖、挠、掐外加拽头发,她们更激烈些,缠在一起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魏氏披着头发好抓,叫李明微一把就薅在了手里,用尽了全力扯着,怒不可遏:“混账!疯子!你凭什么打我?”

魏氏也没吃亏,下死了力气掐着她的胳膊,气喘吁吁:“打得就是你,横竖都要死,索性叫我打死……”

“我凭什么给你打……”李明微给她掐的咬牙,但又腾出手来去掐她的脖子,魏氏一面挡,一面道:“就凭我看不惯你!屁大点事儿就要死要活,有本事死,一生下来就别活啊,枉费你爹娘辛辛苦苦养你这么打,一条命折在手里,比草棒子还贱!”

“你……你才贱!”李明微给她骂得火气上涌,只恨不得狠狠骂回去解气,她却是不会的,只得原样奉还,“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怎么活怎么死,和你什么相干?”

“相干……我说相干就相干!”魏氏一壁挡她的手,一壁又寻机去扯她的衣领头发,只抓散了一把,道:“我就是看不惯你,就是要打死你!”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从床边儿滚到门口,又滚回来,不知几个来回才打累了,相互抓扯着对方喘气,到底李明微先放了手,松开她偏转了头。

魏氏却一只手扯着她没放,另一只手则一扯她的衣领,按在了她犹砰砰急跳的胸口,喘着气道:“听见了么,你死了,它就不会再跳了。”

活着的声音。

这一场厮杀与挣扯,李明微大约也明白了她的目的。

来自于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的阻拦,她微微阖了下眼,“因何拦我?”

魏氏笑了下,“我总以为,我尚还活着,你就没理由去死。”松开她起身,背身一顿,却就低了头去解腰带。

灰色的麻布交领退下来,她背手一扯,又除了小衣,将头发挽在一边,便就转过身来,无遮无掩的袒露在她身前,嘴角挂上了两分魅惑与讥诮,“姐姐,我沦落至此尚苟且偷生,你有什么理由寻死呢?”

李明微是吃惊的,从她背后看起,是一条条青红交错的痕迹,密密麻麻遍布了整个背,转过来……更甚,胸前,小月复,深深浅浅,四处都是咬痕,有些牙印未消,有些见了血,有些已经淤青,不忍直视。

她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缓缓坐了起来,言语艰涩:“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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