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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在疗养院也好,训练营也好,所有跟萨厄·杨有过接触的人都觉得他很危险。

因为所有人身上都牵着绳子,或长或短或多或少,行事思考总会受这根或是那根的影响,唯独他的身上仿佛空无一物,自我割裂在群体之外。

他做什么,不做什么,全凭他自己想或是不想,因为没有牵连,所以难以预料,也不可控制。

疗养院加上训练营耗费了十多年的时间,想把萨厄·杨拉进人群里,但是显然收效不大。

楚斯和他认识整整四十五年,从少年到成年再到盛年,人生成长最多的阶段都包含在里头了,萨厄·杨身上的变化也许很多,但偏偏不包括其他人期望的那一点。

“看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能偷偷告诉我你的魂刚才去了哪里么?”萨厄戏谑地问了一句。

楚斯瞥了他一眼,“我只是突然想起来86206-018这个信号源很眼熟,可能曾经在孤儿院那里看见过……5633年的孤儿院会有什么人存在,窝到现在突然来冒充我?或者反一下,想要借用安全大厦某个执行长官的权限,又在80年前存在于西西城城立孤儿院的,会是什么人……”

萨厄·杨拖着调子道:“想要借用你权限的?那可多极了,比如我、我、以及我。要不我慷慨一点,先让长官你查一查?”

楚斯:“……我在思考正常情况下正常人的可能性,有病的暂且排除在外。”

萨厄·杨耸了耸肩:“真遗憾。”

他甚至还撇了撇嘴,露出了一副可惜的表情,不过只维持了一秒就收了回去,转眼又恢复了兴味索然的懒散:“好吧,我对正常情况下的正常人没什么兴趣,比如5633年就普通得无趣至极,倒是它的前一年比较特别……”

萨厄的语气非常随意,看起来像是顺口一提,但是楚斯却看了他一眼。

5633年的前一年确实很特别,那是星际大混乱的最后一年,混乱势力被迫不断收缩的末期,老巢就盘踞在西西城。

那拨混乱势力混杂了十八个不同星球的掠夺势力以及宇宙流浪者,起头的是费马α星。它有个别称,叫做为白银之城。

其实不论是这十八个不同星球的掠夺者还是宇宙流浪者,原本都是楚斯他们所在的天鹰γ星上的人。只是在新公历纪年开始后,陆陆续续转移到了其他可居住星球上。

在后来的五千多年里,那些星球的发展速度千差万别。白银之城是里头发展最好的一个,科技智能水平甚至远超天鹰γ母星,发展最差的那个则干脆被抛弃了,上头的居民大多分散转移去了其他星球,剩下的就成了宇宙流浪者。

在白银之城发展最快速最好的那些年里,星际移民陡然盛行成风,急速的扩容使得各种难以调和的矛盾凸显出来,一时间无法消化,唯一的方式就是转嫁冲突,这就攒成了那场为期百年的大混乱。

萨厄·杨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倒是提醒了楚斯,冒用他权限的人背景也许比想象的更复杂,毕竟当初的混乱势力始终没能被完全清剿干净。

但这就有一个问题……

“安全大厦一共有9大办公室,要说最核心的,怎么也该是跟军方联系最紧密的1号办公室,监管着星际间的安全局势,所涉及的权限覆盖面也是最广的。”楚斯撑着操作台,盯着屏幕上那个固定了许久的街角俯瞰图道,“既然已经如此费劲地想披张皮了,为什么不干脆选1号办公室的执行长官?”

萨厄·杨依然懒懒地道:“没准觉得我们楚长官的皮格外好看呢。”

说完,他活动了一下双手的手指,再度敲起了操作台上的键,没个正型道:“来,看在你好看的份上,我勉强再累一累我的手指,帮你牵一张网。”

楚斯原本条件张口就要损他,但听见这句帮忙的话,又勉为其难地把原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道:“谢谢夸奖。”

萨厄手指不停,又哼笑了一声。

楚长官对自己的评价惯来到位,比如疑心重这一点。他从来不乐意去相信什么碰巧和运气,除非他把一切能排除的原因全部排除了。在他看来,那个所谓的86206-018,之所以会挑中安全大厦,又在9大办公室里挑中他来冒充,绝对有什么更深的原因。

冒充这种事首先操作上太难,其次一不小心就容易被戳破。

如果他是那个冒充者,最该考虑的就是这两个因素,二者取其一,要么挑容易冒充的,要么挑不容易被戳破的。老实说,从正常角度来看,他这个位置两者都不沾,甚至权衡下来也绝不是最能兼顾的。

但如果是从非正常角度来看呢?如果对86206-018来说,他就是相对容易冒充且不容易被戳破或捕捉的呢?

于是有一种可能性就变得很大——

那个86206-018不论是单人还是团体,应该是认识他的,很可能是在他身边呆过的人,对他比对其他执行长官要熟悉得多。

“让我来看看……”萨厄·杨手指轻轻一敲,就见整个地下二层绕墙一圈的屏幕全部变成了深邃的黑蓝色,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瞬间连成了一个完整的巨幕。

“天啊……”一直跟两人保持距离的三位小傻子刚好站在空间的中央,屏幕刷新的一瞬,浩瀚无边的星海就像是绕着他们铺展开来,将他们兜头罩在了里头。

这和站在原始野林里直接看到的星海,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屏幕颜色变深,整个空间便倏然暗了下来。楚斯仰头扫了一圈,又收回目光警惕地看向萨厄,“突然转成巨幕星图做什么?”

不是他神经过敏,是萨厄·杨这人的周身神经都跟别人不太一样,好像不找刺激就不能活似的。

原本很小的动静,只要经过他的手,就会被放大无限倍,搞得惊天动地。

萨厄一脸“我忙得不得了,拜托蛮不讲理的长官先安静一会儿”的表情,一手继续敲着键,一手竖起食指在自己嘴角边压了一下,“嘘——”

“嘘了我就不说话放任你乱来了?”楚斯道。

“万一呢,总得赌一把。”萨厄收回嘴角边的手指,敲下最后几个键,笑了一下道,“万一我们聪明的楚长官突然犯回傻呢。”

萨厄这流氓东西转头冲楚斯行了个没型没款的军礼,“报告长官,反正你也拦不住我,就这么着吧。”说完,他敲下了最后一个按钮。

啪——

随着按钮声响起,四十多米约等于平常十多层楼高的巨幕中心突然亮起了一个莹蓝色的原点,接着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水波纹一样由中心朝外迅速扩散开去。

“这是什么?”楚斯抬起头。

萨厄斜倚在操作台上,也跟着抬头看过去,他这么一动,手臂便碰到了楚斯,线条漂亮的肌肉硬邦邦的,透着温热的体温。

他噙着笑,懒洋洋地冲楚斯一眨眼:“巴尼堡有着超越一切超基站的基础,能搞定的可不止是各种讯号,既然要撒网捉人,当然撒得越大越好。我只是稍微变通了一下,把它的能力覆盖范围稍微上调了一点点。”

他用手指比了个缝隙,然后冲那铺散开去的无数光点一抬下巴,“那是龙柱,一个点代表一根龙柱,这是宇宙可达范围内所有的星球碎片位置。你曾经呆过的整个世界,都在你眼里了。”

123天12小时07分21秒;

20秒;

19秒;

18秒;

……

这个倒计时看起来令人紧张,其实只是一种提示,告诉楚斯他“暂且”还能活多久。

如果在倒计时结束之前,做好了应有的维护,数字会刷回到初始值,重新开始倒计时。

如果这倒计时清零之后的24小时内没能及时挽救,那么,“暂且”两个字就该永远地去掉了,清零的那一瞬就会成为楚斯真正的寿命尽头。

这装置存在于楚斯的身体里已经很多年了。

每年两周在黑雪松林别墅的休假,就是在给这个装置做正常维护,以保证之后的半年,楚斯依然能精神奕奕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当初刚嵌入这玩意儿的时候,楚斯还跟技术医生抗议过,问说:“这东西能不能做得稍微人性化一点?比如把这瘆人的倒计时给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搞人·体·炸·弹呢,一打开这盖门,还嘀嗒嘀嗒响个不停,您听听这像话么?”

那技术医生叫邵敦,隶属于级别最高的白鹰军事医院,是智能机械治疗领域的权威专家,也是个常年跟病患斗智斗勇的老头儿。

邵老医生对于楚长官这种仗着脸好看成天胡说八道的病人,向来实行“三不一统”政策——

不许逞能、不给好脸、不让逼逼,以及统统驳回。

当时的楚长官左半边身体对智能机械还有严重的排异反应,出血、过敏和高烧交替不断,双眼的纱布也才刚解开半天,人还没月兑离危险期呢,就对着治疗机械挑三拣四。

邵老医生板着个棺材脸,一边指使旁边的小护士给楚斯来一针,一边盯着仪表上的各种数据道:“对付你这种忙起来不问日夜,疯起来不要命的混账东西,就该用倒计时,见天地刺激你,以免到点忘了维护。平白送命不说,还浪费一台器械。”

“你可得好好养着啊,这机子整个星球才20台,一旦接口对你的DNA有了记忆,可没法再给别人用了,废了就没处再利用了。”邵老一边训着话,一边还用戴了手套的指头尖去戳楚斯伤口和智能机械的连接处。

直戳得楚斯彻底没了脾气,只能认命。

这滴答滴答的倒计时,平时其实根本听不见。但楚斯时不时就能感觉到,它正贴着自己的骨头缝,给自己算着生命期限。这一算就算了近十年,甚至星球爆炸之前的一个小时,他还在别墅给这东西做着新一轮维护。

十年,任谁都习惯了。

所以楚斯只是垂目粗粗扫了一眼,确认这装置并没有在五十年的冷冻过程中出现明显故障,便把那块皮肤重衛uo厣狭恕Ⅻbr />

能活的日子还是三位数,足够他再找一个能提供维护的地方。

只要倒计时没变成个位数,天生不紧张的楚长官就依然能保持冷静。

楚斯重新按合好那块皮肤,便进了淋浴房,热气转瞬氤氲,给玻璃门蒙了一层雾气。

哗哗不歇的水声中,头顶内嵌式的传音器突然沙沙响了两声,楚斯伸出来拿毛巾的手当即一顿。

那传音器连通着整个监狱的警报和通话系统,常用于紧急通知。安全大厦的人,每年不知道要处理多少紧急情况,对这种东西本就极为敏感。

楚斯愣了不到一秒,一巴掌拍在淋浴开关上,当即把湿漉漉的短发耙梳到脑后,胡乱擦了身体便套上衣服出了淋浴间。

就在他单手扣着衬衫纽扣,准备开锁出门的时候,那传音器里突然有人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拖腔拖调地道:“长官,我房里不出热水。”

楚斯:“……”

他一个急刹,模上电子锁的手指在半途拐了弯,直接按住了墙壁上的通话键,问道:“萨厄·杨,你有病吗?”

传音器沙沙两声,答道:“有的吧。”

楚斯:“……你他妈就住隔壁,开门敲门这么弱智的事情还需要人教吗?”

萨厄:“我敲的门你十有八·九不会直接开,所以我先沟通一下。”

楚斯张了口还想骂,就听见传音器又是沙沙响了一声,拖把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俩在干啥?吓死我了……”

楚斯:“……”

被姓杨的神经病气糊涂了,忘了这传音器是公放。

楚斯翻了个白眼,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洇湿的衬衫,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坐下,在床头嵌着的通讯器上按了一下3,直接接通了隔壁萨厄挑的3号值班室。

“你是不是不会用内部单线通讯?”楚斯咸咸地问道。

这回萨厄的声音终于不是从传音器里出来的了,“会用,但是我猜你在洗澡,单线通讯的声音可传不进淋浴间。”

好,你有理。

楚斯面色不变,毫不留情按了挂断。

两秒之后,床头的通讯器又“叮”地响了一声,自动接通:“长官,话没说完就挂电话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楚斯坦然道:“我从来都这么蛮不讲理。”

萨厄笑了一声:“所以,淋浴房能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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