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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坐在团垫上,一时并没有适应满秋推门带来的光线,便见这孩子跪倒在地上,赶忙扶着挽陶起身,“这是怎么了?”

满秋抬起头,额头磕出一块红印,面带泪痕。“太后救我,崔相要我去和亲吐蕃。”

下午,李明瀚召见完几个中书省大夫,起身便移驾清宁殿探望苏太后。

当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的来到清宁殿时,太后仍旧跪在佛堂诵经,李明瀚为了不打扰太后便只带着卓曦之推门而入。

殿内只有两名贴身女官侍候,光线幽暗,檀香顺着香烟袅袅飘荡在佛堂。太后跪在观音像前,头上只带了一只固定头发用的凤尾金簪,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看起来庄严又肃穆。

皇帝向太后福身请安,带着波澜不惊的面色。

“圣人来了”苏老太后手持佛珠,闭目沉声道。

“是。儿臣向母亲请安,这也是儿臣的一片孝心。”皇帝站在太后身后,在阴影中他面庞的棱角更加晦暗不明。

“孝心?”太后冷笑一声,缓慢睁开双目,目光冷凝望着佛像“真不知道皇帝心中还有没有这个太后,不敢称什么孝心。”这话说的语气带着嘲讽,满秋和挽陶低着头向佛殿走出,卓曦之也跟在身后,大家不约而同的守在门口,防止太后和皇帝母子吵架被旁人听了去。

满秋关上殿门前,听到太后带着怒火质问皇帝:“你是不是当哀家死了?”她轻叹一口气,太后娘娘震怒了,也不知娘娘能不能再度保住自己。

夜里皇后坐在梳妆镜前,身后的木兰为她梳发卸妆。镜中映出她的面容,她身着明黄色的中衣,艳红色的花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雍容华贵,柳叶眉吊梢眼虽然没有贵妃翟氏那般咄咄逼人的面容,却也好在安静气度,她誉出名门品行端庄这些都是别人所不能企及的,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安详笑笑,后宫的岁月里她学会了沉稳和从容。

“既然舅舅有意命江满秋和亲,我们也不好阻拦。”王皇后拔下头上的凤钗,一边慢慢说,“只是我认为此时不会这么容易,江满秋能不能走还说不定。”她永远忘不了几年前的那个初一,圣人急忙祭天完毕就带着自己给太后请安时,有意无意扫在那个女子身上的眼神,凭借一个女人的直觉来讲,圣人是喜欢江满秋的。

木兰看着自己的主子,不解问道:“娘娘,若是江满秋没有走成呢?”

王皇后深吸一口气,“她若是没有走成,便说明她在圣人心中的地位还是有的,如此我们便要更加快些行事,我怕到时候苏太后会把她的好女儿送出宫去。”她眼神陡然犀利,“那样我们连个制约翟氏的人都没有了。”

今日中午,圣人来到未央殿陪同皇后用午膳,又看着皇后喝了些药,便匆匆回到太极殿去处理国政,下午皇后便听闻太后和皇帝起了争执,圣人走出清宁殿时脸色很不好看,原本想着派人去请圣人,翟氏却半路杀出。

装模作样的去清宁殿下跪请罪,听木兰说翟氏梨花带雨自请免去半年例银,同时好生宽慰圣人一番如今都未从太极殿出来,当真是胆大包天。翟氏不过一介商女出身,门第家世甚至比不上宫女,凭借家里几个臭钱便给哥哥捐了个小官,以为自己有几分样貌便可奴大欺主,痴心妄想!

入夜,皇后独自躺在宽大的黄花梨木床上,望着被上缝制的龙凤飞针绣,神情有些落寞,木兰正准备把灯熄灭,突然听闻皇后开口:“太极殿的灯熄了?”

木兰轻声说:“已经熄了,娘娘也就寝吧。”

皇后平躺在床上,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太子今日如何?”这孩子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只要这孩子争气,自己多费些心思也就罢了。

木兰缓声言:“太子很好,今日师父还夸赞太子聪颖,小小年纪就能把《左传》文意解释的这般透彻的,也只有咱们太子了。”

“好,过些日子,找位将军顺带教教他骑射,也该学学马术了”皇后终于挂了些笑容在脸上。

翟氏年轻,自己却将要三十了,只有太子一个,所以这孩子承担的责任要重些。翟氏这般盛宠,即便这些年要不了孩子一旦从皇嗣中过继一个便可成为太子的劲敌,到那时,太子的地位只怕会有些动摇了,自己可是要想个办法了,皇后暗自思量着。

……

李明瀚从太极殿如同小山似的成堆奏折中抬起头来,如今吐蕃使者即将来朝,朝臣们却始终推选不出一个合适的议亲人选,自己家里有女儿的都藏着掖着用各种理由不肯推月兑,有些宗室甚至希望大长公主长乐出嫁,或是当年的福瑶出嫁。

这简直是笑话,李明澈望着成堆的奏折书简,怒火中烧。长乐公主阿榭当年早就嫁过人,这再嫁的妇人嫣有给吐蕃送去的道理?那江满秋是什么人其父谋反罪臣之女,如今早已剥夺其公主封号。

这些人竟然把主意打到两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身上。这些人尸餐素位,官官相护,没一个可以出主意的人。

卓曦之面对帝王的怒火,不敢多言,只能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发怒的天子注意不到自己。他深知圣人生气的缘由,相比起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圣人是感受到了来自关陇门阀的压力,当年圣人为了压制功臣提升门阀世家的地位,如今他们的地位越发超然,关陇世族世代联姻,系族庞大若是再度膨胀定然会影响皇权。

如今还未进入六月,天气就已有些炎热的势头,使得圣心更加容易被激怒。李明瀚夹在朝臣和太后面前,左右为难。

“走”李明瀚终于在又一次看到和亲折子后,耐不住心中的暴躁。

卓曦之眼急手快,急忙跟上皇帝的阔步,把拂尘甩到袖口:“圣人这是要去哪里?”

李明瀚铁青着脸,“去太液池走走,别叫人跟着”随后又补充道,“就你伺候着便可,人多了心烦。”

卓曦之急忙点头,对着身后的小太监们使眼色,忙叫他们离远点,踏着小碎步紧紧跟着皇帝出门。

当李明瀚无意来到满秋院门口的时候,天色还未昏暗,他不过是停下脚步时恰巧听到有幼儿的嬉闹声和丝乐声。才抬起头来,看到江满秋院子里那棵粗壮的大槐树正好一簇一簇的槐花越过矮墙遗世独立的盛放。

里面的人听起来很是欢乐夹杂着娇笑和孩提的欢呼,丝乐声温柔入耳,仿佛这宫中的所有寂寥和无奈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不过是神界的仙女和童子,找了尘世一方净土笑看这世间炎凉。

李明瀚带人进来的时候,满秋正在教念念跳胡舞,她和繁夏当年都最擅长跳胡舞。胡舞的节奏比中原乐曲更加快些,舞姿步伐也更加精妙繁杂,念念还小从前也并未接触过胡舞,只能跟着节奏学着满秋轻快的舞蹈摆个姿势。

杜师父今日也正好得空,便亲自掌琵琶,演绎出欢快明亮的节奏,满秋便在节奏下偏偏起舞,小胖子承安坐在秋千上看着阿姐和阿娘跳舞。看得高兴了还不时拍拍巴掌为满秋打节奏,满秋心想这孩子以后怕是个浪荡公子哥,这么小点就知道欣赏舞蹈和雅乐,这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一屋子其乐融融,满秋跳起最拿手的胡旋舞,手里多了一个腰鼓,火红的胡服镶着金色的铃铛,整个人原地转圈,节奏一直加快却不见半分晕眩,她臂上的丝带迎风摆动,手里还打着鼓点,更精妙的是转圈时铃铛的响声竟与鼓点一致,她脚步变幻莫测,面上不见半分吃力,跳起舞来笑意盈盈,火红色的面纱给人以妩媚之感,让人不由眼花缭乱。

念念开心的在一旁跟着节奏转圈圈,她也穿着白色的小舞服,手带银镯子,看起来清丽又俏皮。

李明澈在门口见者几人旁若无人的嬉笑,不由生出几分不悦。卓曦之看着圣人的脸一点点沉下去,可院内的几人却根本没有发现,心中有些愤懑也是难免。

满秋等人被一阵干咳声吸引看过去时,还发现不知何时便已站在那里的圣人,他们急忙停下手中的一切,向陛下行礼。承安和念念被满秋教的很好,见到父皇恭恭敬敬的下跪。

李明瀚走进时带着帝王的冷漠和沉稳,满秋和杜尚仪一时有些慌张。还是两个孩子,见到自己崇拜的父王急急奔到父王怀里,满秋看着孩子不合规矩的样子略微皱眉,小心端详着皇帝的脸色,见皇帝并未有所异常,才堪堪出了一口气。

两个小的见人并不生分,念念表现出一副乖巧灵动的模样,要拉着她父皇看她最近学的琴艺。承安乖巧的站在父亲面前为他背自己新学的诗词,一副小先生的样子。念念便在一边乖巧的笑,不多时承安迈着小短腿拉父皇去做自己独霸的秋千,一副自豪的样子。

承安硬要父亲坐专属于自己的秋千,然后两个小人一起为父皇摇秋千。李明瀚比他们要高大许多,摇秋千时对他们来讲很是吃力,可是他们还讲:“父皇你每天都来,我们每天为你摇秋千”

两个孩子的小脸亮盈盈的,眼眸里也是亮盈盈的

相反屋内的几个大人反倒神色各异,杜尚仪关切的看着满秋,满秋望着两个热闹的小人儿略微皱眉,文结和小舒始终沉浸在畏惧里,卓曦之看起来也有些异色。

李明瀚带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才转过身来对着僵硬的满秋说:“去煮些茶来,朕有些口渴。”

满秋颔首,转身命文洁拿出茶具,小舒抱来火炉,她便为圣人煮茶,面色便有些生硬。

李明瀚捧着茶杯,细细品尝其中的味道,茶叶清香茶水甘甜,她似乎每年这时便在黄昏把装了茶叶的荷包放在荷花花苞中,第二日上午再取回,如此茶叶浸满了荷花的露水,带着荷花的清甜。从前李明澈送过自己一些……

想到李明澈,他突然有些不适,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一般。他打量着眼前女子的神态,不知她对真相知道多少。

满秋迎着头皮接受皇帝的打量,她如今仍然穿着胡服,被李明瀚眼神中的情感看得如坐针毡。

两个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却也敏感的察觉到阿娘似乎不喜欢父皇。他们不敢对大人的事情插手,有些慌张的看着二人。

“这两个孩子你带得很好。”李明瀚最终打破了僵局。

满秋从石凳上起身,跪在地上,俯首道“谢陛下夸奖。”

皇帝稳坐在石凳上看着恭敬跪在地上的女子,半晌起身,带着少许的清冷道“走了。”

满秋始终恭敬跪在地上,未曾抬头。

事后,小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崇拜的望着满秋,“姑姑,你怎么知道圣人必会来到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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