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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檀怔了下:“不知皇上此话何意?”

宣德帝说:“意桓啊,朕问你,这么多年,朕可曾亏待过你们李家?”

“皇上隆恩,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在凤阳关,是皇上的器重和凤阳关的百姓支撑着臣,若非如此,臣绝无可能死地回生。”

宣德帝:“既得爱卿这句话,朕便放开了问你几句。”

“臣必定知无不言。”

宣德帝抬起眼来,沉着声问道:“臣下议储,为皇者,该当何解?”

李檀心下一紧,面上仍毫无波澜,回道:“私下议储,左右皇命,按律当斩。”

“既说按律,就是在敷衍糊弄朕了。”

“臣不敢。”

宣德帝笑了笑:“要是一刀就省了心,朕也不会长白头发了。如今众臣不思其职,而思皇意;而朕不辨其政,而辨其臣,君不君、臣不臣,实在可笑。爱卿,朕要听真心话。”

李檀的父亲李文骞文略武德,世人难及,其人性情洒月兑,直言不讳,虽有时说话不太中听,但总能给宣德帝一些新的见解。李文骞死后,宣德帝痛失爱臣,这些年每每想起旧臣就惋惜不已,思追万分。

如今见到李檀,一言一行都有文骞遗风,不禁想起多年来李文骞在御前论政的风采。如今他不堪政事所扰,正好想听听李檀的见解,无论是好是坏。

李檀细细思略着应答,御书房中渐渐静谧下来。

片刻后,李檀谨慎地问:“可是景王入京一事惹群臣议论,令皇上烦心了?”

宣德帝闻言,将一直握着的奏折搁下,倚着椅背,叹息道:“朕老了真得老了前些日子做梦,总能梦到随钧和泽霄小时候,两个小女圭女圭围在朕的膝前,伸着手从朕的袖子里模糖吃。朕就这几个儿子,想着能在垂暮之年多见见他们罢了。仅此而已。”

随钧是景王谢容,泽霄是吴王谢庸。

“皇上既是父亲,亦是皇上。立储一事关乎国本,众臣各持一己政见,争论不休;皇上兼而听之,择贤立之,此乃君臣辅成之道,于大祈江山社稷有益无害。”

宣德帝皱眉沉思。李檀再道:“若皇上真想问臣哪位殿下最适合当皇帝,臣私以为,但凡是皇上属意的储君,他必定、也该是最合适的一个。此为君君臣臣之道。”

竟是将话又绕到宣德帝的话上去。宣德帝听后,不防笑出声来:“李檀啊李檀,你这个人精,一点儿都不像你父亲!”

李文骞进言时,从不会将话说得这般令人舒坦。

李檀附笑着,心下转念百回,灵机一动,猛然想起岳渊的事。

之前在品香楼做得一番安排,便是要用天枢营的兵权,拿来与谢容交换。

一来谢容刚刚回京,根基不稳,若能手捏兵权,于他来说是在京都立足的好机会,他必定不会拒绝;二来李檀自回京后便接管天枢营和神机营两大军营,害了不少人的利益,早有官员向宣德帝谏言说他难当大任。

他现在最宜韬光养晦,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景王,对他而言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李檀一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令皇上下旨将天枢营的兵权转给景王,可眼下正是个好时机。

李檀酌言,再道:“还有一事皇上既赎臣无罪,臣斗胆直言。”

皇上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臣私以为,无论皇上于储君一事如何决断,还请皇上予景王一个官职,即使是闲职也好。”

“哦?”皇上听后笑得更深,煞有介事地说,“何解?”

“臣想,皇上不如将天枢营交给景王。天枢营民兵众多,但事务轻便,只需下臣处理得当,诸事皆不会烦扰到景王;再来景王握有护卫京都的兵权,那些臣子们再不敢随意非议王爷毕竟是皇上的儿子,若因此事饱受争论,天长地久,景王难免寒心。臣斗胆进此言,是不想王爷与皇上的父子之情徒生隔阂”

皇上思忖片刻,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不过,你肯将天枢营让出来?”后半句并无疑心暗讽,好似长辈对晚辈的揶揄。

李檀听后笑了:“臣行兵打仗还行,要是管起事来真是自顾不暇,手忙脚乱的。两个军营事务繁多,京都守卫又是万不能轻心大意的事,臣唯恐难当大任;可皇上既已任命,臣又不敢有所负,当真是叫臣进退维谷,如履薄冰。景王才杰出众,唯有移交于他,臣才放心。”

皇上敲着书案想了许久,说:“好!那就依爱卿所言。待朕写好了圣旨,由你亲自将天枢营交付景王。”

掌事太监端着一碗山楂赤豆汤进来,搁在皇上的手边。

“淑妃娘娘令小厨房做了碗山楂赤豆汤。娘娘本想亲自送过来,但又怕打扰到皇上议事,再三叮嘱奴才定要看着您喝下才行。娘娘说您最近食不知味,这山楂赤豆汤喝着正好。”

“呵,”皇上指着山楂赤豆汤,对李檀笑道,“你瞧瞧,雪浓将朕看得这样紧,朕都快怕到她宫里去了,回回都要吃下好多;这不去,她给送来,不吃还不行这个磨人精!”

李檀起身,一时笑得开心:“真是羡煞臣了,臣这就去怀珠殿讨一碗去。”

皇上端起汤,对李檀摆了摆手:“去罢!”

日光落在怀珠殿外池塘的枯荷梗上,一个小小的身影骑在阑干上,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去抓耷拉着脑袋的莲蓬。

他整个上身都探了出去,摇摇晃晃,仿佛来一阵风就能将他吹下去,但他仍努力往前努着身子,尽可能去拽那根莲蓬。

手指终于触到莲蓬,他一倾身将莲蓬拽下,正欲回稳重心,整个儿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池塘里栽下去。冰面很薄,禁不住人轻轻一脚,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孩子砸下来,那必定要掉到冰窟窿里去。

他惊叫着闭上眼,衣领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拎起来,他悬空后天旋地转,扑鼻而来是一股胜过荷叶的清香,直至站定,他的心脏还在扑通乱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好险!”李檀长呼一声,松开手,“寒冬里,你想招惹水龙王么?”话中是对孩子的趣言。

谢清手里还紧紧握着硬邦邦的莲蓬,他举给李檀看,说:“喏,我是要偷龙王家的翠盖佳人!”却是将这趣言对上了。

李檀低低笑着:“小心些。”

谢清说:“蛟腾升渊,不怕。”他将莲蓬紧紧握着,正欲走,转身看向李檀:“你是谁?怎么从来都没在宫里见过你?”

李檀没吭声,但听一句柔柔的嗓音传来:“清儿,快叫舅舅。”

“舅舅?”谢清皱着小眉头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道,“哦——!是舅舅!是打仗回来的舅舅!”

李檀又笑了,将谢清抱起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子:“是凯旋回朝的舅舅。”

他抱着谢清走到李念面前,两人对视良久,终是李念眼中泛上泪花,偏过头去泣了几声。

谢清小眉头皱得更深了:“母妃不要哭,清儿心疼。”

李檀问:“姐姐怎么哭了?见到我不开心么?”

“怎么会”李念伸手抚着李檀的额角,“只是看见你抱着清儿,我才觉得,意桓好像真得长大了”

“再不能叫你吊着打了!”

李念一时啼笑皆非,娇骂了李檀几句没良心,埋怨那么久才晓得来宫中看看她。

李檀一边儿赔罪一边儿跟李念走进怀珠殿。谢清叫女乃娘领着下去了,宫中只留下他们两人说话。

宫女迎桃前来奉茶的时候,李念叮嘱了一句:“去将熬好的姜糖水趁热送到玉琼苑。”

李檀疑道:“玉琼苑?是孟昭容?素日里没听说长姐同她走得近。”

李念瞪了他一眼:“后宫这些事你都清楚?鹰眼睛呀!是孟昭容的儿子犯了风寒,总不见好,小小的孩子被病魔折磨得不轻,活受罪,我也是听御医说喝了姜糖水会好受些。最近天冷,你也要留心。”

“好。”提起天冷风寒,李檀想起身陷囹圄的岳渊,赶忙将来龙去脉简单同李念说了一番。

李念听后却要比李檀更沉得住气,劝慰道:“关心则乱,莫要乱了分寸。届时景王若真发难,我定会帮你,别担心。”

李檀听李念这般轻描淡写,又想起在御书房皇上口口声声唤着李念的小字“雪浓”,显然李念正得优渥圣宠,倘若她开口,皇上必定能听进去几分。

有她这根定海神针,李檀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来。两人又说了诸多话,从家中近况到儿时趣事,再来就是边关七年的种种,听得李念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李檀从怀中掏出一支碧钗,递到李念的面前:“这个给你。”

李念接过来端详一番,一眼就认出这支碧钗:“呀,是珍儿铺的那支如意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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