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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神迹将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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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方丈向来说他有天份,冲着他摇头,不知是喜是忧。

当然是喜,不过这老头子已经修了三百年不止,很可能真得参悟透了些什么,看出他担不起这份福祉,可能得早死。

朱决云打坐整晚,睁开眼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焚香后诵经,他上一世在诵经时是不想东西的,并未真正为任何人祈求过什么福,不去给佛祖添麻烦,更像是走个过场,演一演‘比你聪明的人比你还努力’这样的假象。

这次倒是心里过了一下小世子,愿佛祖荫庇曲丛顾,以及他平城那对不省心的爹娘。

曲府待这个自称是佛修,但是哪哪都不像是佛修的人很好,紧着吃喝用度,还将府中的祠堂收拾出来,供他礼佛。

曲丛顾就跟在他**后头,不知道是想干什么。

朱决云焚香,他就随身把火折子揣着,等需要时就往前递,朱决云念经,他就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哈欠混着念两句,朱决云打坐,他就趴在蒲团上睡得昏天黑地,哈喇子半尺长。

曲夫人温柔,也幸亏她温柔,不然恐怕扫帚杆子都要打断两根了,要把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拎回屋里老实地去念书。

现在气急了也只能捏一下曲丛顾的脸蛋,说:“不许再叨扰法师!”

手上也不用力,捏得红了还心疼够呛。

曲丛顾听话,就要吭哧吭哧地把平时背的书搬到祠堂。

曲夫人:……

“这样不行,”曲夫人语重心长,“法师需要静心,你这样会打扰到他的。”

曲丛顾就转过脸去看朱决云。

朱决云道:“这倒也无妨。”

曲夫人:“……”

大师你这就有些不看不懂人情世故了。

朱决云倒是看得懂,就是确实觉得没什么,他喜欢跟着就跟着,影响不了什么。

而且大和尚再油盐不进,念完了《阿弥佗经》再一睁眼,一个漂亮的小孩伏在案上睡得香着,衣领里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颈,也觉得挺有趣。

不过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曲丛顾到底是为何跟他如此亲近。

要不是他就是行内人士,他会觉得这孩子中了降头。

曲丛顾得了母亲的首肯更加肆无忌惮,这之后简直要住在祠堂里了,他也不吵人,朱决云若是不理他,他也不主动说话,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坐在小案旁,有时候练字,有时候小声背书。

今天下午曲丛顾在临摹字帖,旁边堆了数张废纸,写得挺用心,爬在案上,手上脸上都沾了墨迹。

朱决云走过来:“累吗?”

这一声把曲丛顾给吓了一跳,激灵了一下子手歪了,笔下的一撇抖了几抖。

朱决云道:“抱歉。”

曲丛顾却软软地笑了:“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朱决云俯身看了他的字,问道:“你在临谁的字?”

“先生给的,”曲丛顾道,“《千字文》。”

朱决云翻了两页,然后拍了他的后背一下,让他背坐直了,道:“姿势不对。”

说着虚握住曲丛顾拿着毛笔的手,提着他的气往上走。

曲丛顾却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咯咯地笑了。

朱决云也笑:“怎么了。”

曲丛顾就道:“我手上全是墨。”

朱决云松手一看,右手也染了一片黑。

曲丛顾笑得厉害,

朱决云重新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在他纸上的字旁写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两相比较,曲丛顾说:“你写得好好看啊。”

朱决云实在没法引以为傲,他都活了多少年了,这对人孩子也太不公平了。

因此这个时候只是在字上画了两个圈:“握笔要活一点,这块不对。”

曲丛顾点头,又从旁边重新写了一个。

朱决云夸道:“好看。”

曲丛顾高兴得不行,被夸还有些不好意思。

朱决云后来便不教了,在旁边站着看他自己写了一会儿。

他总觉得这孩子有些和常人不同,你不能单纯的说出是因为这小世子过于好看,也不能说是因为他从未吃过苦,所以保留天真,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曲丛顾身上有着近乎不真实的美好。

过于善良,富贵,美丽,反而让这个已经十二岁的少年身上有着稚气,毫无疑问,若是他永远过着这样的日子,那这份稚气他将永远保留下去,哪怕垂垂老矣。

是曲府给了他过于安全而温柔的环境,养育出这样一个像小女乃猫一样性格的孩子。

朱决云觉得自己心中那些仇恨无所遁形。

曲丛顾写了整整一页的字,抬头殷切地看他。

朱决云非常上道的说:“有进步。”

曲丛顾却很不好意思地,小心翼翼地提了个请求:“我们能出去玩吗?明天初三,有集会。”

这神态语言简直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然而朱决云还是拒绝了:“街上已经没有人了,我们也不能出去。”

曲丛顾顿了下,好像没想到朱决云会拒绝。

朱决云道:“这些日感染了病的人很多,已经没有人出集会了,你想玩,等过些日子我陪你去成吗?”

曲丛顾道:“好啊,那就过段时间再去好了。”

话是这么说的,很明显兴致落下去了很多。

这个确实不行,朱决云把道理讲清楚便不再多说。

曲丛顾也不说话,两人间一时沉默。

过了半晌,曲丛顾忽然道:“对不起。”

朱决云低头看他。

曲丛顾道:“我无礼了,不该冲你生气的,也不应该说要出去玩,明明我都答应娘不能出去了。”

说话间也不抬头,就盯着桌案看。

‘扑哧’、‘扑哧’数声,朱决云心头连中数箭,铁石心肠生生给穿软了。

朱决云伸手抚了抚这头细碎的绒发,道:“真是个好孩子。”

最近的空中永远弥漫着草药的味儿,天倒是还是一般的蓝,偶然吹来两阵风,也吹不动这浓重的药味,这下面的气好像是死了一般,大街上一整日也不见一个人,无论是饿死还是渴死抑或是病死,那都在家中默默地进行着,死活都不会出门。

曲府一直平安着,再未有人发热,但个个也都被摧残地身心俱疲。

朱决云练功数日,稍微有些气色,体内真气积攒,不日便要突破练气。

曲府的门却忽然被敲响数下。

这扇门已经有近一个月不曾被敲过了,上一次响还是朱决云来。

下人隔着门大声问:“谁?!”

但外面并未有人应。

下人不敢开门,连续问了两声,这才听见外面有一个女声道:“求您……赏口饭吃。”

曲家向来是行善的,无论是曲老爷还是曲夫人年年都会布粥,上门讨饭的也时常有,平日里下人便直接打发了,如今情况特殊,这个下人往上通报给了曲夫人。

曲夫人道:“你去收拾些干粮远远地递给她,乱世求生,都不容易。”

下人便领命,包了些干粮,门刚开一条缝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一道黑光一闪而过,直冲进了府中,冲着祠堂而去!

下人大惊,吓得往后栽去,连声大喊。

这边曲丛顾正背《周颂》,午后阳光晒得人发懒,困得一顿一顿地,嘴里还念叨着背着。

朱决云猛然抬头,转身站起。

房门应声而开,直冲他面门而去!

曲丛顾吓了一个激灵,一抬眼便看见朱决云抬起手,震袖一挥,忽然一道黑光出现,落在地上了,现出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狼崽儿。

真得是狼崽,应该还没断女乃的那种。

曲丛顾‘啊’了一声,道:“这怎么了。”

朱决云低身,毫不顾忌地将它从地上抱了起来,冲曲丛顾招了招手,道:“这是我的法器。”

曲丛顾一脸茫然。

数个下人把脸裹得只露出眼睛,拿着棍棒追过来,嚷嚷道:“法师!你看到什么——”说着就看见了朱决云怀中的狼。

之所以一眼就看出是狼而不是狗,是因为灰白相间的毛发和莹绿的瞳孔太过明显。

朱决云道:“没事,是来找我的。”

这只狼跟在朱决云身边很多年了,原身是降魔杵,自由灵识不久便与他结了契,身与灵永世相随,朱决云身死,降魔杵自然随着主人重生。

这已经找来的很慢了。

狼崽在瞅着朱决云,他们一同经历了生死,此时重回了起点,即使才隔了不到两个月就再次见面,还是难免有些波澜。

曲丛顾很喜欢这只狼,有点想模,在一旁眼巴巴的瞅着。

朱决云索性将狼整个放到了他怀里,道:“不咬人,玩吧。”

曲丛顾又惊又喜,忽然拿脸蹭了蹭狼脖颈上的毛,道:“好软啊,它好可爱。”

狼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不像是厌恶,一翻身扣在曲丛顾的肩膀上,反正也不大老实。

曲丛顾哇哇地叫着,来回地去捉狼,让他回自己的怀里,却总被狼上下在他身上蹿跳着躲开。

一人一狼简直在比谁更萌。

曲丛顾死皮赖脸地抱着狼玩了一下午,晚上回屋前磨磨蹭蹭。

朱决云看透了他了,便道:“抱着回去吧。”

“这怎么好,”小世子假意推月兑,“它是来找你的呢,跑了那么远的路。”

朱决云笑了:“那好,那便还给我好了。”

曲丛顾:“……”

说出去的话不能食言,小世子心情很不晴朗,忽然看出了这次朱决云在逗自己,又揉了把狼崽的毛,想递出去。

朱决云却直接推过去,让他稳稳当当的把狼抱好,道:“带走吧,别玩太晚。”

曲丛顾这才笑了,眉眼弯着,问道:“它叫什么啊?”

朱决云道:“草古。”

好似有一只饿狼的魂从降魔杵上方俯瞰众人,呼啸嘶鸣,涎水恶狠狠的流。

朱决云踱步走上前,无甚表情,但气质里透着冷气漠然。

方脸和尚一把拽过身边跪着的少年,急斥道:“朱决云!你果真私藏法器,看看你干得好事!”

朱决云一眼扫过他,好像这才看着他这个人。

你说这世道有多可笑,蜉蝣也想撼大树,急赤白脸,弹冠相庆,还真以为自己能问鼎无极。

弱就是弱,偏生还蠢。

有人道:“朱决云,速速收了术阵,否则休怪我们不念及同门情谊!”

朱决云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那人瞪大眼睛,只感到一阵微弱的风袭来,朱决云正站在他的面前,平淡地看着他。

一手托腕,二指并拢,速度极快残影翻飞,这人四周涌动起金光万束根根射向体内,就保持着瞪眼,直立着栽倒在地!

众人大惊。

伏龙山上,谁也没料到朱决云胆大如此,真敢动手杀人!

却只在这一瞬间,朱决云的身影又消失了。

数人齐齐后退。

方脸和尚只感到一阵微风拂面,猛然间一双大手扼住了他喉咙!

朱决云看他时眼中甚至连一丝波澜也不起,手上力道渐狠,竟然直接将他双脚离地给拎了起来!

方脸和尚脸涨得通红,他身材肥胖,下巴上的肉缀在朱决云的手上,泛着紫红油光。

众和尚将他团团围住,口中再次念出无名经文,明黄色的梵文从四面出现,形成巨大的漩涡缠绕在朱决云的周围。

朱决云手从虚空中一抓,那些如有实体的梵文竟然好像一块布一样被扭曲地握在了他的手中!

“镜悟。”朱决云这样叫了他一声,他的眼神里甚至一丝波动也无,好像看一只猫,一只狗。

镜悟已经是二重金身阿罗汉,朱决云入佛门不足四年,从未显露过身手,山上的人都知道这人不好惹,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此刻的镜悟竟然毫无还手余地,仿佛砧板上的鱼,四肢动弹不得。

他脸色发紫,张着嘴却进不去一口气,嗓子眼儿发出‘嘶——’地声音。

朱决云终于松了手,他好似一块死肉一般落到了地上,捂着脖子拼命的喘息干呕。

院前一片安静,只能听见镜悟的咳嗽声。

朱决云的视线一扫,数人齐刷刷的变了脸色。

瞧瞧这些人,他们竟然也妄想成佛。

“千斤的经文全都白念了,”朱决云终于开口,“只有这点本事,去为难一个孩子。”

降魔杵从他的身后缓缓停止了旋转,光芒将歇,落回了他的手中,又引得这些人一阵警戒。

朱决云却直接转身,沉声道:“日后若有什么事还望师兄弟们直接来找我,离这间院子远一点,降魔杵无眼,不会再像今日一样手下留情。”

镜悟嗓子嘶哑道:“迢度——你私藏、法器——掌门方丈若——”

朱决云直接问道:“他能如何。”

镜悟浑身一滞,忽然无话可说。

是啊,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呢。

朱决云成佛只在百十年间,伏龙山将有大功,就算是他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掌门方丈也不会舍了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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