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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画骨和释少阿的离去,战火已逐渐从正殿蔓延向殿后茫茫雪地,不少人正搜寻画骨的下落,欲抢先诛杀魔头。

就连姬尧光带着姬无姜去寻画骨的路上也遇到了不少各派人士,他心知姬无姜焦忧,能直闯过去绝不纠缠,能一剑解决绝不多补一剑,快刀斩乱麻,冲出一条坦途。

画骨早就没了影,二人只能追寻着雪地间或出现的血迹一路深入雪谷,而越往里去,姬无姜心底忧虑越重。

这是通往雪牢的方向,画骨并非无意识地奔逃!但这一路不断涌现的江湖侠士更让她忧心,以画骨如今的状态,若遇强敌,能否招架得住?

她紧紧攥着姬尧光的衣襟,心里无声催促着。

***

雪牢远离魔宫正殿,那冲天的火光在此看来不过熊熊一线,更多的是月光倾洒,照亮一地莹白。

在洁白的雪地上,却有一袭红衣格外突兀。

一个穿着灰白长袍的老者立在她身前,冉冉白须在风中轻轻晃动,他只手覆在画骨的额头,面色肃然,双唇微白,历尽沧桑深沉的眼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累。

而画骨双手垂在身侧,一双眼空茫茫地睁着,失尽一切神采。

僵立片刻,怀古老人收回手向后退了几步,画骨在那一瞬失去了依托跪倒于地,缓缓栽向雪地。而怀古老人也似耗了极大心力一般剧烈咳嗽起来,点点鲜血喷溅而出。

随他而来的弟子即刻上前扶住他,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句师父。

怀古老人已年过古稀,受十二楼之邀出山诛魔,这一路舟车劳顿不说,先前才经历了一番激战,又率先发现了画骨。她体内蛊虫正是狂暴的时刻,功力大增,打起来甚至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二人一番恶战,虽说怀古老人略胜一筹,但依旧无可避免地受了内伤。

他扶着徒弟的手臂咳了许久才逐渐平复下来,看着倒在雪地里逐渐失去生息的画骨,摇摇头道:“魔头既已伏诛,我们回罢。”

“那他们……”弟子的目光落向远处,那里正有人影急速奔来。

“我受十二楼之邀前来诛魔,旁的恩怨让他们自己了结吧。”怀古老人吐了一口气,又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这把老骨头,可蹚不动他们的浑水咯。”

弟子并无异议,搀着他转身慢步离去。

等到姬尧光和姬无姜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

姬尧光看着怀古老人远去的背影,深深皱起眉头,而姬无姜惊叫一声,扑向趴在雪地中的画骨。

“画骨!”姬无姜跪倒在雪地中,颤抖地伸手把画骨翻过身来,对上她那双暗淡的双眼。

鲜血不断从口鼻涌出,无论姬无姜如何努力想要擦拭、想要阻止都无法停下,艳丽的红色染尽双手、沾满脸颊。她的长睫颤抖,泪水夺眶而落,在画骨满脸血迹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画骨静静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

“会好的,坚持住。”姬无姜伸手想去抱她,然而臂弯却使不上力,只能勉强托住她的头,哽咽地说道:“我带你去找赵逸白,他会有办法的,他一定有办法的。”

画骨艰难地挪动手指,却只能牵上她的衣角。姬无姜停下动作,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阿无……”孱弱的声音终于突破了重重阻碍,画骨弯起嘴角,对她露出一个极为温柔的笑容:“活……”

话语被夜风搅散,飞雪降落,盖住了她眼中最后一丝鲜活的神色,唯有那一线笑容永远留在了面上。

姬无姜睁大了眼,脑中一片空白。

“阿无,活下去。”

这一句话穿透了十六年的光阴岁月重叠在耳畔,瞬间将姬无姜击溃。

仿佛又是当年火光冲天的落雪岭,瘦小的身体在雪地上用尽力气狂奔,然而眼前男人高大的身影仿佛无法逾越的大山,一次次把她踩倒在地。

年幼的画骨被人绑着拖行在雪地上,疯狂地呼喊她的名字:“阿无!阿无!”

瘦弱的身体里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次又一次从雪地里爬起来,拔足朝她追去。剑折了就用暗器,暗器丢光了就赤手空拳地打,手折了就拼命用腿揣,到最后只剩下完好的左臂一点点在雪地爬行向前。

鲜血模糊视野,耳畔嗡鸣,她咬牙向前。

不能放弃、怎么能丢下她!

直到画骨的声音尖得破了音,她也没有停下来。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画骨的哭喊就在不远处。

“我和你们走、我乖乖和你们走!”

“你们说什么我都听!什么我都做!求你、求你别杀她!”

不能……不能走啊。

她在内心慌乱地喊着,然而画骨的声音在风雪中不断远去,最终消失不见,而她也失去最后一丝力气,趴倒在雪地之中,耳畔唯余画骨最后的哭喊:“阿无,活下去,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怎么能不活下去。

她的命,是她换来的啊。她这安稳的十六年,是她忍受蛊虫煎熬的十六年换来的!

可到最后她都没能还上。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带走画骨,为什么偏偏……

“啊——”姬无姜抱着画骨的尸身狂叫出声。

姬尧光不忍地闭了闭眼,双手反复握紧又松开,最终也只能默默走到她身后伸手拥住她而已。

姬无姜就这样不知在雪地里跪坐了多久,怀中的人失去最后一丝温度,细雪在头顶、肩膀积了薄薄一层。若不是姬尧光在不断给她输送内力取暖,她恐怕早就冻透了。

“师兄。”姬无姜双眼茫然望着前方,低声喃喃:“我们回家吧。带她回家吧。”

“好。”姬尧光紧了紧怀抱,低声应道。

拒绝了姬尧光的搀扶和帮助,姬无姜独自摇摇晃晃地把画骨背到背上,脚底发颤,冷风割在面上,疼到了心底。

“画骨。”她的嘴角勉强牵起一丝笑容,“我来带你回去了。”

***

如此长的时间中,已有许多江湖人士闻讯赶来,风雪中那层层叠叠的人影压在面前,没有半条去路。

姬尧光大步走在姬无姜的身前,缓缓抽出长剑。他的面容冷硬,如同他手中的利剑。

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纷纷亮出兵器冲上前来。姬尧光保持着前进的步伐,万千剑影在瞬间铺展开来。

无名剑法第十式,名曰无剑。

手中的剑不过是一个符号,他身即剑,他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抬足、甚至每一根经脉的颤动都是剑,磅礴的气息化作剑气、凝成剑影,朝对手铺天盖地而去,眨眼间绞出一条血路。

而他身后,姬无姜背着画骨沿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向前,仿若行于刀尖,浑身从内自外痛得令她无法思考,只有一个念头——

走出去!

泼天剑影严丝合缝,没有一个人、一招能抵达姬尧光的身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或狰狞或恐惧或沉重的人脸,一剑又一剑,毫不犹豫、毫不留情。

然而这一式极其消耗内力,十丈血路,已让他的面色白了一层。姬尧光紧咬牙关,手中的招式越发狠厉。但越往后走,那些门派中的精英甚至掌门开始不断出现,仅凭他一人之力想挡住这千军万马,着实不是易事。

惊雷堂的堂主眯眼瞧着这剑幕,随后取来弓箭,将身上仅剩的一截火药绑在箭上,点燃引线弯弓搭箭。他选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瞄准了姬尧光身后的姬无姜,拉满弓弦。

只听咻的一声,利箭直射姬无姜而去!

姬尧光正击退迎来的各派精英,待发觉时已来不及出剑抵挡,他眸色微沉,想也不想地伸出左手劈手握住了利箭。燃烧的引线灼痛掌心,他毫不犹豫收紧手指,硬生生用手掌熄灭了引线。

随着羽箭落地,姬尧光双手握剑朝着惊雷堂堂主一剑刺去。

凌厉的剑气月兑离剑身,宛如一柄有实体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惊雷堂堂主。不过扎眼之间,剑气穿颅而过,红白的脑浆迸了一地。

复行十丈。姬尧光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咽下喉间腥甜,手上的动作却没有慢一丝一毫。

晏楚流在人群中将一切尽收眼底,缓缓迈开了步子。

怀古老人恐怕早已离去,这种时机他不能错过。况且他也不认为这些事结束后,姬无姜还会放过他。

与其等他们恢复之后再一较高下,不如此时快刀斩乱麻,免得夜长梦多。

银亮的软剑出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可还不等晏楚流走上前,身后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大笑——

“你们这些人也忒不要脸,专趁我不在欺负我两个徒儿!”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就连脑中一片空白的姬无姜也惊愕地循声看去。

只见一头杂乱的白发在空中飞舞,衣衫被熏得这一块黑那一块焦的,面上岁月沟壑遍布,一双眼却精亮得很,只是仔细看去依然能看到一丝疲累。

姬罂飞速掠来,落至姬尧光和江湖侠士之间,看了看这跳血路,扭头对姬尧光竖起了大拇指,“万寿啊,这一招无剑你可算掌握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要止步第九式。”

见自家师父无碍,姬尧光略放心了些,苦笑道:“师父,都这种时候了,能换个名儿叫么?”

“万寿怎么了!”姬罂吹胡子瞪眼,“别人想叫这名我还不让呢!”

紧绷的弦松了下来,姬尧光再压不住胸臆间翻涌的血气,哇地吐了一口血。

姬罂叹了口气,道:“万寿啊,你这一式无剑虽然不错,但还是差点意思。为师让你看看无剑真正的样子,你可睁大眼咯!”

话音未落,锋锐的剑气从姬罂周身而起,他赤手空拳并指成剑,指间缠绕着几乎肉眼可见的一圈圈气流,将他一头乱发尽数吹起。

“剑藏于心,化身为剑!”

下一瞬姬罂动了,风一般掠入人群,没有一丝声音,只能看见他的残影在人群中不断闪现。而后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倒下,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

这些中原武林的精锐势力本就已与魔宫激战一场,如今再一次受到了重创。很快反应过来的各派掌门、首脑人物大喊出声,指挥着慌乱的弟子应敌。

姬尧光擦去唇边血迹,回头看了看有些发愣的姬无姜,最终重新面向战场,追着姬罂的步伐而去。

他必须护住身后的人,护住他此生绝不可失去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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