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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铅灰色的阴云沉甸甸地垂挂于天际,荒芜而崎岖的土地上,隐约有几个男女的身影在不断地高速移动。在他们身后,如同牛女乃般粘稠雪白的浓雾蔓延四散,吞噬着不久前他们经过的地方,像是有意识地要将几人逼上绝路,漫不经心地展露自己的爪牙。

“这样下去不行。”

几人中为首的一个青年男人察觉到雾气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后,本就严肃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沉默半晌后,他毅然把手上捧着的,由重重封印符箓密封起来的盒子交给为居第二的白衣男子。

“我至少能拦住它两个小时,你们趁机离开这里!不管怎样,一定要把盒子带回去!”

语罢,男人果断逆向而行,冲入浓雾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原本的六人小队没了队长,只剩下五个眼眶通红的男女咬着牙继续死命前进。

三个小时后,浓雾再度出现在几人的视线中。

白衣男子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把盒子递给身后五大三粗,此时此刻却哭得活像个大姑娘的壮汉。

“我家院子的桃花树下埋了几罐好酒,回去之后记得给我捎上几杯,那可是上等的桃花醉。”

他朗声大笑着,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雾气里。

壮汉发出一声响亮的抽噎声,把盒子紧紧贴近胸口,另一只手滴滴答答地往外渗着血珠。

两小时之后,阴魂不散的浓雾再度追上了他们的脚步。

“死人脸,我一直看不上你的性子,但是我清楚你的实力,这盒子就交给你了。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照顾好盈盈。”

重重地将盒子放在一个戴着帽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冰冷气息的男人身上,壮汉恶狠狠地敲了敲鼓鼓囊囊的胸口。

“你这怪物,大爷这就来和你过上几招!”

他摩拳擦掌,嗷嗷怪叫着冲入白雾之中,再也没了声息。

由原本的六人小队锐减成三人,被大汉托付了盒子的男人往下扯了扯自己帽子,掩住此时的脸色。而另一边背着右脚受伤的女子奔跑的沈黎,明显感觉到背上沁凉的湿意,滴滴答答,是宛如雨点般落下的泪珠。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戴着帽子的年轻人看着逐渐逼近的大雾,漠然地把盒子放到沈黎手上。

“活下去。”

嘶哑低沉至极的声音,从很久不曾开口说过话的嗓子中传出,这是沈黎和他背上的夏雪怡第一次听他说话,却也是这辈子最后一次。

又是两个小时过去。

“到我了,阿雪。”

遥遥望向只隔了数里远的出口,沈黎如释重负地轻舒一口气,笑嘻嘻地把盒子随意塞到夏雪怡的手上。

“队长的画,竹子的酒,大牛的女儿,小凡凡的车,还有我的宝贝鹦鹉,从今以后都归你喽,照顾好他们。”

“不用哦,小黎。”苍白如雪却温婉秀美的面容上缓缓绽开一抹明媚动人的笑容,夏雪怡轻轻把递到眼前的盒子推了回去。

“我的脚受了伤,体力也消耗的差不多,就算小黎你替我拖延了时间,能不能逃出去也是个未知数。”

“虽然跑不动了,可是论搏命的话我还是有手段的。我们苗疆的女儿,不仅能救人活命,同样也能大杀四方。”

“所以啊,小黎,队长的画,竹子的酒,大牛的女儿,小凡凡的车,还有我的那些草药以后就都归你啦。”

抬起手猛地推了沈黎的肩膀一下,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夏雪怡朝他轻快地挥了挥手,一如初见时的娇俏顽皮。

“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沈黎眨了眨眼睛,忽然埋怨起这个鬼地方的风沙太大,迷了双眸。不然像他这样一直被队里人说是没心没肺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腻腻歪歪地掉眼泪呢?

队长。

竹子。

大牛。

小凡。

阿雪。

无论怎样,他不能死,至少绝对不能死在这种地方,至少得活到把这该死的盒子带出去。不然他们的牺牲就毫无意义,他们死前仍然还在记挂的事物,自己也无法保全。

抱着这样的念头狂奔着的沈黎在离出口不过咫尺之遥的地方,被突然从雾气中伸出的黑色触\\手绊倒的时候,他的内心已经濒临绝望。

二十多年的时间,他不信命不信\\教,也从来没有所谓的信仰,但是在那一刻,他的心中竟然前所未闻地开始祈求上苍。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在这里!】

【不能在这个时候!】

【神明也好,魔鬼也罢,只要能我让活下去,活到把这个任务完成,我可以付出所有事物,任何代价!】

【我想活下去!】

“这就是你的愿望?”

“如你所愿。”

恍惚之中,沈黎似乎看见那个在他摔倒的时候被甩出去的盒子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耳畔传来高高在上,戏谑又不屑的调侃笑声。

下一瞬,被烈火炙烤,被寒冰侵蚀,被成千上万的毒虫包围种种远超人类承受极限的剧痛从四肢百骸中传来,如同炼狱般的折磨让他尖叫,让他咆哮,在地面上扭曲成各种各样诡异的形状。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浓浓的,带着刺鼻血腥味的念头充斥着大脑,不断诱惑着他的神经。

——名为怨恨和杀意的情绪。

都怪协会布置的狗屁任务。

都怪大牛毛手毛脚惹祸。

都怪队长竟然没想出逃跑的好法子。

都怪阿雪竟然受了伤拖延时间。

都怪他们太弱。

都怪他们愚蠢。

都是他们的错他们的错他们的错他们的错!!

杀杀杀杀杀杀!!

杀了他们!

只要杀了他们!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

“喂沈黎——沈黎!”

由一阵剧烈的晃动所惊醒的沈黎呆滞了半晌,痴痴怔怔地凝望着上方贴着米白色墙纸的天花板,与记忆里阴冷灰白的天空截然不同的景象总算让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先前的那一切都只是个梦境。

一场关于数年前那场被所有人刻意遗忘的“事故”的梦境。

“再赖床的话小雨姐要生气喽,早饭都凉了。”

站在床头抱着手臂的许轻凡没好气地提醒道。而趴在在头上的花豆豆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摆着手臂,叫嚷道,“赖床没饭吃!赖床没饭吃!”

被吵得太阳穴一阵抽痛的沈黎冷冷地斜睨一眼某只最近愈发胆肥的隐鼠。

得意忘形的花豆豆在那冷得像是要结冰的眼神下,尾巴毛一炸,当即捂着眼睛埋到许轻凡的发间,小声嘀咕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怎么了?”

发现沈黎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许轻凡顺口问了一句,而后又特意用手撑在床上凑近了点盯着前者,“你的眼睛——”

“又变紫了。”

“啊?是吗哈哈这是家里自带的遗传,没什么没什么。”

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沈黎老大不自在地打着圆场,说出自己都不大相信的理由。

“瞳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看他表现的那么慌张,如今顶着一对兔子眼的许轻凡顿时有些不满了,“我的眼睛颜色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也没见我这么遮遮掩掩的。”

他这么一提,原本心乱如麻的沈黎倒也对许轻凡与众不同的眼睛起了点兴趣,要知道色彩这么艳丽纯粹的红眸可不是普通人应该拥有的,其中必然有些什么隐秘,“后辈的眼睛那么漂亮,莫非也是从父母家族里遗传来的吗?”

“遗传个屁。”

难得地爆了句粗口,许轻凡瞥了眼脸上写满好奇之色的沈黎,气哼哼地扭头,“你自己都不肯和我说老实话,我同你说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是傻子。”

闹了点小脾气的许轻凡很快摔门离开,独自留在卧室里的沈黎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洁白修长,与正常人一般无二的手指,神色飘忽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样人类的姿态,他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呢?

会不会在哪一天的梦境中,他将彻底堕落成了梦中那个被杀意支配的疯子、怪物,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行?

沈黎不知道,也无法确定。

而正是这份不确定,让他心生惶恐和忧虑。

因为对那对姐弟特殊体质的好奇,他这个不速之客就贸贸然地插\\入原本温馨美好的小家庭之中,而且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心生眷念。

他知道这样的行为非常危险,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的后辈和凶女人。

是时候离开了,在自己还有能勉强维持理智的时候——沈黎暗下了决定。

他刻意忽略了心头涌起的那股淡淡不舍和刺痛。

而另一边,在离开沈黎的房间后,花豆豆忽然抽了抽鼻子,扭头确认大魔王的确还没推门出现后,贴近许轻凡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说道,“轻凡大人,那个叫沈黎的除魔师不对劲!我刚才在他身上闻到了妖魔的味道,还是很臭很臭的血妖魔!”

许轻凡的脚步顿时为之一滞。

“你说他是不是披着人类皮的怪物啊?怎么想都很危险!我们要离他远一点!”

花豆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面色凝重——如果脸上的一团毛皱在一起可以算的话。

“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把花豆豆从自己的头顶抱下来,许轻凡亲昵地模了模它的发顶,然后轻声告诫道,“协会里的每一位高级除魔师,都是曾经完成过对人类至关重要的危险任务的英雄。”

“可是我”觉得自己被怀疑的花豆豆委屈地瘪了瘪嘴巴,正要开口辩解。

“我知道哦,花豆豆没有说谎,我相信你。”

“但我也同样相信沈黎。”

“他的身上或许有不能和其他人分享的秘密,其实这样的秘密每个人都有不是吗?——总之,只要他不干违背协会条例的事情,不伤害我和小雨姐,我就愿意信任他,听从他的指挥。”

“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瓜,花豆豆还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明知一个人对其隐瞒说谎的情况下,仍然可以交付信任。

大长老不是说过,人类就是狡猾贪婪又疑神疑鬼的低等种族吗?这和他说的分明不一样啊!

正低着头和花豆豆小声交流的许轻凡没有注意到,沈黎卧室的房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然打开,而他本人则半倚在门框之上,抱着双臂,面带微笑,眼神柔软地看着不远处的一人一鼠,许久没有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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