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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的风寒害得重,加上长期病弱,燕行天请了大夫来看,一连几副药灌下去,来回养了快半个月,才见他少了些病气儿。

关关回园子当天,岳渊便知晓了,他虽为其父母家人感伤,可还是因能再见到关关而高兴雀跃,当即吵着嚷着要见他。

可上头的李檀不松口,一干奴才也不敢开门,怕关关将病传给岳渊。关关自己也不愿,故而半个月间,两人只隔着门说话,虽不得见面,但也算欢喜的。

关关的病好利索的当日,下人给岳渊开了门。两个孩子在房中说了半晌的话。

岳渊听关关说李檀愿意将他留下,开心得不得了。他安慰关关说不必再为家人的事情伤心,以后他们兄弟二人跟在李檀身边,就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过起来。

之前关关孤苦无依,难过良久,就算李檀开口将他留下,他还是觉得惴惴不安。如今听岳渊说这一番劝慰的话,心中悬着的石头才算真正放下。

岳渊说:“那你随我去见李檀,我请他叫我们俩同住,不让你一个人在西苑住着了。”

一提要见李檀,关关还是有些惊惧谨慎,但见岳渊那般高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李檀正在书房当中看一些信件,燕行天与燕秀秀立在一侧,静默以待。

李檀看着信件的眼睛忽然弯起来,燕秀秀心细看见,问道:“可是有什么好事了?”

燕行天瞪了一眼燕秀秀,燕秀秀乖乖闭上嘴。待李檀全部看完,燕行天才问道:“江芷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李檀合上书信,默然不答,弯着的眼睛流露出喜悦,叫人看怔了片刻。

李檀转而说道:“凤阳关战事吃紧的时候,军队辎重供应不住,越国大军趁机围困凤阳关,切断我军粮道。我回朝之后,言明要查清是何人在军辎供应当中渎职,险些害我们虎威军全军覆没,可圣上封了我神威侯,却只字不提军辎一事。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燕行天想了想,继而摇摇头,默不作声。

燕秀秀轻哼一声,瞥了眼燕行天,道:“按常理来说,边境交火时,军粮是从就近的几个州征上来,而离凤阳关最近的罗州郡、南州郡、鹤州郡三个府郡,表面上是皇帝老子疆土,实则是在淮王公在称大王。此事若问责,皇帝就要来问淮王公的责。”

她推手敲了下桌头,再道:“淮王公是宗室宗亲,祖宗都是开国的大功臣,在祈国名威极重,不是个好惹的老东西,皇帝要问责,那不得掂量掂量?”

燕行天皱着眉说:“属下实在不懂,凤阳关一破,三个府郡岌岌可危,淮王公没道理会作壁上观。”

开国皇帝建业后,册侯封地,拱卫王权。后来几个诸侯王野心蓬勃,干涉京都朝政,尤其是在立储之事上,搅得朝堂腥风血雨,动荡不安。

先皇为除隐患,花了大半辈子都在改国为郡上,国越分越小,民脂民膏也不够徒子徒孙挥霍的,若想保住荣华富贵,就不得不归顺朝廷。

然而这其中,却独独有个例外。这例外就是为祈国镇守南口的淮王公。

李檀将书信一掷,倚在椅背上,哼哼笑了两声:“淮王公当初为先皇料理了不少乱臣贼子,先皇念其功德忠心,才留得他如今雄踞南地的局面。可先皇驾崩,新帝即位,雄踞一方的淮王公已不再是功臣,而是隐患不,现在已经是祸患了。”

燕行天问:“那皇上若是想‘施威’淮王公,如今拿凤阳关一事问责,岂不是更合了皇上的意么?”

李檀摇摇头,说:“这就是淮王公作壁上观的缘由。皇上为了牵制淮王公,派虎威将军前来镇守南口,为得就是在南地培养自己的军队势力。虎威将军就像皇上插在他心上的一把刀,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如今越国的人来帮忙,他坐山观虎斗还来不及,又怎会出手相救?”

燕行天咬了咬牙:“他这是要造反吗?!”

燕秀秀接过话:“造反?就凭他那个老东西,还有下面那群徒子徒孙,要跟朝廷相抗,那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淮王公能活这么久,自己还拎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吗?公然与朝廷造反,那就是做断子绝孙的事!”

燕行天嫌弃道:“你又懂了是不是?!瞧瞧你都说些什么话?”

燕秀秀吐吐舌头:“我话糙理不糙,侯爷你说,我说错了没有?”

李檀笑出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别训她,她说得没错。”

淮王公懂得权衡,造反,一时半刻倒还不至于,就看皇上如何处理这片儿地方了。要是皇上不将他往死路上逼,他不会做到这一步。

在凤阳关袖手旁观,淮王公打得才是“施威”的算盘。

他只是想让皇上知道,祈国南地的四州三郡皆是他手中的筹码。他为祈国镇守边境数十年,不是一个虎威将军就能替代得了的。倘若皇上敢动他,单单丢一个凤阳关不算什么,丢了四州三郡才是最要紧的事。

燕行天听了李檀的解释,更气,气得直咬牙:“这淮王公他就看着祈国那么多将士白白流血送命?侯爷你也笑得出来啊,当初要不是他,你至于陷入死地么?”

“淮王公能有今日的地位,难道只凭一个仁一个忠字?没有铁血,没有铁腕,他成不了今日的气候这笔账,早晚跟那个老头算一算。”

燕行天问:“怎么算?皇上都不敢动他,我们能拿他如何?”

李檀笑着摇摇头:“如今淮王公风头正盛,没必要挺着身子往刀尖儿上撞。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江芷的那位吴王。”

燕行天才道:“对,正说江芷的事,怎么绕到淮王公的身上去了?”

李檀道:“也算与淮王公有些干系,一时想起罢了。”

他此话看似漫不经心,一究语气,却没由地生出几分意味深长来,好像是故意提起淮王公给谁听似的。

李檀不再提南地淮王室,转而再道:“之前皇上借招待越国使者为由,召了景王谢容回京。”

原本祈国立下太子后,其余皇子皆封了王位,有留在京都任亲王的,也有分封出去的,吴王谢庸、景王谢容皆属后者。

这几年太子犯了不少过错,先是私交大臣,再是中伤先帝;之前凤阳关停战,越国派使者入京,又有臣士弹劾太子私自与越国使者会晤,叫皇上头疼得不行。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召另外的儿子入京其目的并不难猜。

燕行天睁大眼睛,言辞闪烁不定:“皇上是想难道,储君有变?可这立储可是祈国大事,岂能变来变去的?”

李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恩的确是关乎国本的大事。皇上召谢容回京究竟是想作何打算,谁也猜不透。不过景王回京,好几个人可都坐不住了。”

燕秀秀嘻嘻笑了几声:“可不,至少江芷的那位吴王谢庸,肯定觉得自己坐了冷板凳。”

李檀说:“还有淮王公,日思夜盼,就想着一个对他没有威胁的储君能够即位。”

燕行天挠着脑袋,傻笑几声说:“哎呀,绕来绕去的,我都听糊涂了。”

李檀摆弄着手上的茶盏,眯了眯眼,沉声说:“糊涂就对了,因为你是聪明人。”

燕行天抬起眼来看他,见李檀认真转着茶碗,仿佛刚才的话并非是从他口中说出来一般。

燕行天正要开口问,外头嬉嬉笑笑的两个小孩儿就闯了进来。

岳渊在李檀面前向来没规矩,进出书房也不用下人通传,他脚步轻快得好似小鸟,拖着个关关也丝毫没有影响,像踩着风火轮一般冲到李檀面前。

李檀见到岳渊,唇角就勾起笑意,弯着眼睛冲岳渊招招手,问:“阿渊怎么过来了?”

岳渊扯着关关,没有到他跟前儿去,只向李檀说明想让关关搬房的事。

李檀挥挥手遣燕氏兄妹退下,方才应岳渊的话:“以后这种小事,自己做主就好,不必来请示我,整个园子的下人都会听你差遣。”

岳渊与关关相视一笑,两人齐齐跟李檀道了谢。

李檀拗不过这孩子的礼数,便没再强求。

岳渊转眼看见李檀鬓角的辫子有些凌乱,绕到他背后去,说:“你头发乱了,我给你绑绑。”

李檀怔了怔,温声笑开:“来。”

岳渊摘下他的玉冠,将他鬓边儿的辫子解开,再仔仔细细地编上。墨色的长发泻在手间如同流水一样,仿佛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溜走。

岳渊手下没停,哼哼唧唧地喊了声:“李檀”

李檀笑出声:“好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还想要什么?”

岳渊吐了吐舌头:“我给爹写好了信,你帮我寄出去?”见李檀许久没说话,岳渊心里着急,道:“你答应过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半晌,李檀才低低应答:“恩等绑好了头发,就答应你。”

岳渊眉展眼笑,手下飞快地编好。为李檀理好玉冠后,他从怀中掏出信封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喏。搁在这里,不要忘了。”

“好。”李檀抚了抚鬓角,说,“今日你还要练字,莫要落下。你先去吧。让关关留下,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他。”

关关一个哆嗦,怯怯地看向李檀。岳渊心里高兴着,也不管李檀要嘱咐什么,点头说这就去练字,与关关打完招呼便离开了书房。

门被掩上,书房里落得一片寂静,日光透过明纱照成温和的光影。

李檀看向关关。

关关知道李檀深不可测的目光正黏在他的身上,自是不敢抬头,见李檀一直不说话,他才敢偷瞧一眼,却正好陷入李檀的目光当中,惊得心脏骤跳。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李檀,对岳渊也好,对下属也好,即使是他这样的外人好似无论是谁,李檀都是温润谦和的。

不像现在,那双眼睛漆黑深沉,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锋锐,狠戾,像是草原上浴血搏击的黑鹰。

李檀说:“你就叫关关?”

关关额上渗出汗来,颤着声回答:“不,只是姓关无名,只是别人叫着方便,就成了名。”

“那,本侯便赐你一名,如何?”

关关跪下:“这是这是小人的荣幸。”

“本侯平生有‘饮马津江①’一愿,如此你就叫关饮江罢,也算是本侯对你寄予的厚望。”

关关不知是哪两个字,只记住了音,连声道谢:“谢侯爷赐名。”

李檀问:“你知道本侯为什么要将你留下吗?”

关关答:“因为侯爷慈悲。”

李檀说:“不对。”

关关抖了一下,背上燥热得厉害,左思右想,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李檀,才回答:“是因为岳渊”

“你很聪明。”李檀从纸上写下“关饮江”三个字,道,“本侯身边不留无用之人,既遣人教你习武,也望你能勤勉为之,修得一身本领,不要做庸庸碌碌的人。”

纸片飘扬着落在关关面前,他折起来放在怀中,深深叩首:“侯爷之恩,饮江无以为报。”

“本侯只要你一颗‘忠心’,护岳渊周全,就是最好的报答。”李檀执起半卷闲书,重新窝到椅子里去,对关饮江说,“此番话你记在心中就好。往后在本侯手下做事,首先要学会闭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明白。”

“属下谨遵侯爷教诲。”

“去吧。”

关关离开后,李檀窝到一旁的榻上去,将书搭在脸上,闭了半会儿的目,只觉浓浓的疲倦涌上来,一阵一阵的天旋地转。仿佛只他一人的时候,他才能得片刻放松。

可这片刻轻松并没有持续多久。

门扉被人请叩了叩,叩法三急一缓,不得李檀回应,来者便侧身进来。

“小侯爷。”

这般行踪诡秘者,乃是李檀手下的死士。原是不忠于李檀,而是忠于李檀的父亲李文骞。

这批死士是李文骞一手调养出来,李文骞战死后,他们才向李檀递交了调令铁符。死士不多,姓名、样貌,李檀不得知,只知他们皆有一颗铁胆忠心,凡是李家的命令,绝无违背。

李檀将书摘下来,仍闭着眼,淡道:“说罢。”

“吴王谢庸的确打算回京,只是苦于无回京之名。吴王门下的谋士给他想了几个计策,皆不得人意,所以他尚留在江芷。”

死士看了看李檀,见他仍闭着眼睛不说话,才道:“当初康峥海还是吏部尚书的时候,曾为吴王一党。立储之后,吴王被封王出京,康峥海也遭贬谪,到黎州来做了太守。一做就是十几年。如今对他来说,是个回朝的好机会。他做吏部尚书的时候,朝上不少文官是他的门生弟子,有他们襄助,或许吴王能够顺利回京。”

李檀笑了笑:“我爹还在的时候,康峥海做吏部尚书,也没少往我们将军府跑,我能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来是做什么的吗?倘若是本侯动动手指就能查来的事,要你们作甚?吃银子!?”

死士默然,肃声作答:“主子恕罪。”

“想当初将军府上有不少门客,虽然也是干着白吃米饭的事,却没有你们这样吃相难看的,好歹他们能在李家将倾的时候扶上一把而你们,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死士单膝跪地,深深伏首:“老将军在时未能尽忠,如今不入小侯爷青眼是属下无能,但属下还有一条命,供小侯爷差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李檀从袖中掏出调令铁符,扔到死士的面前。

死士睁大眼睛,浑身一颤,给李檀叩首再拜:“请小侯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不是说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么?”

死士抬起头:“属下不明白小侯爷的意思。”

李檀说:“往后这个铁符就交给你,你们只有一件事要做。”

“请小侯爷吩咐。”

李檀:“保护好岳渊。倘若他有任何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死士:“小侯爷?”

李檀眸色一深:“听不懂?”

死士深深叩首:“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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