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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街的最深处是一座小楼。

这里本是蛇王的住处,灰妄接手黑街以后,懒得改动,把自己在东宫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塞进这里。

原本奢侈华丽又舒服的房间顿时成了无人敢入的禁地。

——因为你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只虫。

待在里面连呼吸都充满了忧虑,黑街那些九尺的汉子们简直要哭出来。

灰妄倒是很高兴有了自己的地盘,宅属性发作,连续多天没有出过门了,日常事务的处理也是在房间里,汉子们每天都要为了谁进去禀告而大打出手。

陆小凤他们到了这里,那领路的汉子把他们带到门口,说什么也不愿意踏入里面一步了。

他们只好自己推门进去。

房间很乱,明明有窗户透进阳光,却依旧莫名显得阴森,里面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箱笼,上面罩着黑纱。里面隐隐绰绰有奇异的影子扭成一团。其余还有一些形状大小各异的罐子瓶子。

众人脚下时不时爬过蜘蛛和蝎子,仔细看似乎还能看到一些极细小的虫子漂浮在空中,果然连呼吸都要担心生命安全。

灰妄坐在屋子中间,聚精会神的盯着一口锅,那锅的形状类似三足鼎,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泛着幽幽的紫光,锅里的东西乌黑一团,汩汩的冒着粘稠的泡泡,还散发出一种似臭非臭,闻久了还有点异香的味道,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他苍白瘦削的脸庞抬起,凤眼微挑:“随便坐吧。”

众人:“……”这里哪里还有可以坐的地方?

灰妄专注的搅着那锅东西,时不时丢进去几只虫和一些奇怪的东西。

陆小凤咳嗽一声,正想开口。

灰妄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邪异的像蛇一样,他顿时住了嘴。

一群放到江湖上跺跺脚都能引起一阵风暴的人物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各个噤若寒蝉,在这个房间里谁也不敢惹他。

大概也只有花满楼还能保持淡定,不过他脾气好,既然主人家有事,他们等等也是无妨的。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那锅东西只剩了锅底的一层,黏糊的像膏状物一样,却还能随着搅动而缓缓流动,味道也变成了那种之前闻起来很淡的异香,臭味儿已经完全闻不到了。

灰妄满意的收起那薄薄的一层液体,装进了一只瓶子里放好,才嘴角带笑,好整以暇的看向他们:“哟,这么多人?来看我的?”

感情刚才根本就没正眼看他们啊!

陆小凤咳嗽一声,模了模鼻子,道:“那个,灰兄啊,你这都是什么啊?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灰妄嘴角向上一勾:“怎么?想试试?”

陆小凤连忙摆手:“算了算了,随便它是什么吧。说正事说正事,绣花大盗重现江湖,三天之内又做下数起大案,你知道这事儿吗?”

灰妄一点头:“知道啊,不过跟我又没关系,我也就懒得过问。”

陆小凤道:“你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灰妄摇头:“我让人多留意着,有了消息通知你们。”

“哎呀。”陆小凤叹息:“也只能这样了。”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丁敖:“丁捕头啊,我是真没办法了。这几桩案子的受害者呢?你问过了吗?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

丁敖郁卒的道:“还是跟以前一样的说法,一个绣花的大胡子,穿着红衣服红鞋子,其他一问三不知。”

他犹犹豫豫的看向了林珩,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见金九龄,又不敢问,纠结异常。最后眼巴巴的看向了魏子云。

魏子云瞪他一眼,怎么可以强人所难?

南宫破军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肃声问道:“敢问公子,为何不愿见金九龄,可有隐情?”

林珩蹙眉,略微有些不悦,这话问的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即便他态度依然恭敬。

灰妄转动眼眸扫了一眼南宫破军,冷冷的道:“滚出去。”

南宫破军自知失言,垂下眼眸:“灰大人。”

灰妄冷笑:“滚。”

南宫破军无法,只好灰溜溜的滚了出去。

魏子云为难的看了看,还是跟了出去。

房间里面一片静默,被丢下的小可怜丁敖瑟瑟发抖,恨不得躲到角落去。

陆小凤和花满楼则是觉得这好像是别人的内部事务,他们似乎不应该插嘴。

灰妄恨铁不成钢的屈指弹了一下林珩的额头:“你就这么没脾气?怎么不抽他!”

林珩无奈摇头:“他毕竟不是我的下属。何况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对我心怀不满。”他还以为南宫破军天生严肃耿直呢,看来只是没把他当回事,故而不听他的罢了。

灰妄气的拍桌:“什么话!你管他是谁?谁敢对你不客气你就抽他,往死里抽!”

林珩轻笑:“怎么你比我还生气,其实我并不太在意他怎么看我。”

眼看灰妄脸色更加不好,他赶忙补充道:“如果我烦了,肯定会抽他的。其实我本来已经打算抽他了,这不是被你赶出去了嘛。”

灰妄看他的眼神简直就像是在看自己家吃了亏还嘴犟的傻儿子,充满了老父亲的辛酸。

林珩失笑,他怎么看也不像是很好欺负的那种吧?只是有时候的确迟钝了些,吃了暗亏仍不自知。

灰妄看他不甚在意的样子就来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百灵挂坠,扔给了他:“走走走,别在这儿碍我的眼,看见你就来气。”

于是他们四人也被扫地出门。

门在眼前被合上,林珩张了张嘴,想问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一个百灵的问题被强行拍了回去。

……

另一头,南宫破军被赶出来以后,抿着唇不发一语的走进了巷子里,魏子云追了出来,跑过去拽住他。

“南宫,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这样说话的?”

南宫破军垂眸:“我一时失言。”

“哎,不是,我说,你是不是对林公子有什么意见啊?恭敬有余,尊敬不足的,你也不怕皇帝陛下看到了怪罪你啊?!”魏子云拍着他的肩膀,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唠叨:“我看他很不错啊,你是不是对他有意见啊?”

南宫破军嘴角绷了起来,面容愈发冷肃,良久,他缓缓的道:“容颜近妖,祸国殃民。”

魏子云眉毛拧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他看成什么人了?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南宫,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以貌取人。”

“他什么都没做错,你就这样评价他,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南宫破军道:“江湖上可以有一个万人追捧的林无玉,可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君王身边。”

魏子云气恼的盯着他:“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就因为这个?!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忧国忧民了?何况君主的事情又岂是你我能够置喙的?你管的也太宽了吧?”

“说来说去,你就是对他有先入为主的偏见!”魏子云不忿:“你都不了解他,就这样对他下了定义,我实在无法赞同。”

南宫破军看着他,目光深沉:“他什么都不用做,存在就是麻烦。既然是向往自由的鸟,就不该想着把家安在深宫里。”

“优柔寡断,一味逃避,实在是让人看不上。”

魏子云说不过他,却还是不服:“这些不过是你自己的看法,更何况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南宫世家的大少爷了,别瞧不起人啊!”

提起南宫世家,南宫破军的脸色沉了下去,唇角绷直,不发一语。

魏子云话一出口,就懊悔不已,争吵归争吵,他实在不该提起南宫的伤心事,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南宫……抱歉,我不该提的。”

南宫破军摇摇头。

“你说得对,我的确已经不是南宫世家的大少爷了。”

他转过头,开始往回走。

魏子云跟上他:“你干什么去?”

“请罪。”声音平淡无波:“我还不想也不是南宫大统领。”

魏子云跟在他后面,闷闷的道:“南宫,你只是因为怕皇上怪罪才向他请罪,而不是认为自己有错?你这几年,真的变了好多……”

“子云。”南宫破军停子,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人总是会变的。”

魏子云侧头不语,耷拉着脑袋跟在他后面,看起来反倒像是他被人戳中了伤心事。

……

林珩他们被灰妄扫地出门,走到楼下时,南宫破军和魏子云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见他走近,南宫破军单膝跪地,抱拳请罪:“请公子恕罪。”

林珩看了他低垂的头一眼,轻轻摇头,对方既然不是真心认可他,自然也不是真心来请罪,这样虚假的威严有什么意义?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小楼,灰妄靠在窗边,只能看到他锐利的下巴,能感觉到他在看着这里。

“既然你要请罪,那你就在这里跪到灰大哥让你起来再说吧。”

说罢,他跨过南宫破军身侧,径直离开了。

“是。”身后传来南宫破军应诺的声音。

魏子云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身影,示意丁敖跟着他们走,自己则一撩袍摆,跪在了南宫破军旁边。

南宫破军神情震动,颤抖着张嘴:“子云……你何必如此……”

魏子云笑笑,眉眼微弯:“是兄弟,就有难同当!”

……

黑街走到外围时,会变的狭长而静谧,林珩,陆小凤,还有花满楼三个人走在前面,就能把路挡严实了,丁敖小心翼翼的落后几步,跟在后面。

陆小凤其实有些不理解,南宫破军也没犯多大错,何必对他那么苛刻呢?花满楼倒是可以理解这种森严的阶级性,只是也不是很赞同这样过于严苛的责罚。

林珩的想法其实跟他们差不多,江湖人糙惯了,对这些不好听的话承受能力很强,大不了一言不合打一架呗。

——他一巴掌就能把南宫破军拍死。

所以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但他明白灰妄是为他好,毕竟他不能真的把南宫破军拍死,而对方毕竟还是禁军统领,如果以后还像今天这样,才叫麻烦。

所以他还是把人丢给了灰妄,好歹是当过少族长的人,怎么教育下属还是有谱的。

灰妄被他气的半死,却也明白人的天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既然林珩摆明了懒得理,他也没办法勉强。

心酸的捂着胸口,灰妄简直要被自己感动,他这一天是图啥呢?

算了算了,毕竟是“弟妹”,还会管自己叫哥,还是挺可爱的。

明明是给人当哥的,却操的是当爹的心,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兄如父吧。

……

林珩一行人走出黑街,他转头对丁敖道:“带我去见金九龄。”

丁敖且惊且喜,忙道:“是。”

花满楼侧头,有些担心的问道:“无玉,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林珩摇头:“没什么,只是想快点把这个案子完结!少生事端罢了。”

花满楼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陆小凤也道:“我也去。”

六扇门并不隶属于刑部,而是一个介乎于朝廷和江湖中间的一个部门,专门负责监管调查江湖上的案子。

这里的牢房,也不同于刑部。

牢房的门全部由手臂般粗的钢铁制成,墙壁浇筑精钢,外围用巨大的石块堆砌,任你再大的力气也别想破坏。

越往里,关押的犯人越可怕,武功也越高。金九龄可以说是最近几年最大的案犯,故而他的牢房在最深处那一间。

烛火照亮了阴冷潮湿的囚室,金九龄蜷缩在小床上,手腕脚腕上皆绑着镣铐,长长的铁锁直没入墙壁。

“开门。”林珩淡淡的道。

丁敖手脚麻利的打开门,林珩推开门走了进去,走到桌子前坐下。

金九龄听到声音,眼睛张开了一条缝,转动眼珠看了一眼。

待看清林珩的脸,他双眼猛的张大,眼里迸发出狂热的光彩。

他咬着牙,挣扎着爬了起来,痛苦的整张脸都有些扭曲,却还是坚持坐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林珩。

时至今日,他已经分不清对这个人到底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心魔,还是真的爱上了他。他只知道这张脸,这个身影,他没有一刻可以忘怀。

——朝思暮想。

“嗬…嗬……”他喘着粗气,声音像是破旧不堪的风箱拉出来的:“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你的同伙是谁?”林珩冷冰冰的,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多说。

“一……一个要求,答…答应我……”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喘一口气,显得十分的痛苦:“说完以后,你,你亲手……杀…杀了我……”

林珩点点头:“可以。”

金九龄靠在墙上,贪婪的盯着他,也许是生命走到尽头最后的燃烧,也许是迷幻的错觉,他甚至感觉没那么痛了。

“红鞋子……二娘……”他断断续续的开口:“咳,咳,找她,西园……”

“还有吗?”

金九龄摇摇头:“动手吧……”

林珩出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金九龄瞳孔猛的紧缩,随后慢慢涣散,他胸口凹陷,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嘴角微微牵起,露出一个解月兑的笑容。

跗骨针……真的太痛了……痛到他无数次想要自我了结……只是胸中那一抹怨气和不甘始终难平……

今日死,还能死在你手里,还能,最后再看一眼……

就算是求仁得仁罢……

他这样想着,最终闭上了双眼,没了最后一缕生息。

陆小凤不禁叹息,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也曾是好友,最后却反目成仇,今日见他死了,他却也并未有什么高兴的情绪,只有一丝怅然。

花满楼同样叹息,不为别的,只为一条生命的逝去。

丁敖没那么多伤感复杂的情绪,他欣喜于终于有了线索:“我现在就带人去西园。”

林珩看他一眼,道:“我和陆小凤一起去,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说着,他又看向花满楼:“七童,你留下来,和丁捕头一起跟那些受害者聊聊吧。”

花满楼笑笑,知道林珩是不想让他涉险:“好。”

无玉和陆小凤一起,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不必非得跟着添麻烦。

林珩轻飘飘的扫了一眼丁敖,不知为何,丁敖立即读懂了他的意思,赶紧点头——他一定会保护好花公子的!

林珩满意的点点头,对陆小凤道:“走吧。”

“现在就走?”陆小凤惊讶。

“早去早回!”林珩斩钉截铁!

陆小凤只好跟着他又往西园赶去。

西园在城外,是个充满了江南水乡风韵的漂亮的院子,那里的点心全城闻名。

他们到西园时,夜色已经深了,园子里点起了漂亮精致的灯盏。

点点细碎的光芒闪烁,在月光下显得朦胧雅致,远处似乎有女子轻灵曼妙的笑语传来,勾的人心向往之。

林珩和陆小凤轻功都极佳,两个人悄无声息的模进了园子,向着笑语传来的地方而去。

那是位于西园深处的一座绣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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