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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在江西的老宅不大,自带个小院。

当中种了两颗苹果树,虽还未结果,但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地十分好看。

杨清笳刚推开府门就看见一个人没骨头似躺在树下长条塌椅上,面上盖着本不知从哪弄到的神怪小说。

“小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杨清笳朝树下努了努嘴:“又喝酒了?”

霁华笑道:“可不是么,小姐你又不在家,王先生赶这会儿工夫喝了半坛子了,八成是醉得睡着了。”

杨清笳也不叫他,只将油纸打开放在石桌上,一股子蜜饯的甜香味立刻幽幽弥散开来。

刚刚似乎还熟睡的人,一闻着味儿立马把那本封面花里胡哨的书掀开坐起了身,他样貌英俊,但细看之下,额头眼角有着细细浅浅纹路,留了个山羊胡,显然已过不惑之年。

“好香。”这人张开眼,顿如画龙点睛,气韵自成。

杨清笳指了指石桌。

他看到一大包裹着层浓赤蜂蜜的果脯,立刻伸手捻了两颗丢进嘴里,边嚼边道:“徒儿,今天是捡了荷包了?”

“帮了人家一个小忙,谢礼。”

这位王先生叫王云,三年前杨清笳和霁华从京城回到江西老宅就遇到了这人前来拜访,此人自称是杨原的故交,听闻其过世特从外地赶回吊唁。

杨清笳一个半路出家的,自然不清楚这号人物,不过来者即是客,倒是热情的招待了一番。

那人言谈举止豁达豪放却不粗鄙莽撞,博学多才又不教条刻板,偶尔冒出的想法连杨清笳这个现代人都为之惊叹。

杨清笳与这位王先生算是一小一大一见如故,对方知道她要作状师却未像一般腐儒嚷着女子无才便是德,反倒是与杨清笳一条一款论了起来,甚至比她大学时法学院的教授还要高杆。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些人装模作样,金玉其外,内里却是斗大草包一个;有些人看着懒懒散散,稀松平常,然而光华内敛,越相处就越觉得是个奇人,可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三教九流无不精通。

王云就是实实在在的后者,以至于一向淡定的杨清笳都见猎心喜,索性叩头拜了师父。

对方倒也没什么意见,大大方方收了这个女徒弟,名正言顺三天两头过来蹭饭,毕竟霁华烧的菜还是很不错的。

就这样,王云主业蹭吃蹭喝,副业传道解惑,三年来倒真教了杨清笳不少东西。

晚饭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三人在院里石桌边坐下正准备用,就听见有人叩门。

霁华放下筷子出了屋,门一开,三个衙役走了进来,开口便硬邦邦地问:“昨日酉时六刻至戌时你们人都在哪?”

霁华被他问得一愣,不由回头看杨清笳,后者起身走了过去,笑道:“几位小哥何事?”

“会坊街昨日晚上走水出了人命,哥儿几个奉命盘查。”为首的衙役又问了一遍:“昨日戌时二刻左右你们人都在哪?”

杨清笳指着身旁的霁华答道:“我与她均在家中未曾出门。”

“那他呢?”衙役指着兀自吃菜的王云。

“打坐悟道。”王云答。

衙役奇了:“大晚上没事儿打什么坐?”

“日月交替,灵思集中,正是打坐悟道的好时间。”

“你在哪打坐?有人证明吗?”

“又不是喝酒逛窑子,打坐自是一个人在旷野之地了。”

“也就是没证人了,”那三个衙役互相看了一眼,神色一变:“你是本县人士吗?”

王云喝了口茶摇摇头。

“那把路引拿出来一验。”

杨清笳瞧着态势不对,想上前缓和几句,还没等开口,王云便道:“我不过是来此地吊唁好友,顺带游玩。”

“那就是没有了。”衙役冷笑一声:“身份不明连路引都没有的外县人,大晚上去野外打坐?你糊弄爷爷呢!”

“你说我糊弄谁?”

“爷爷。”衙役顺嘴一接。

王云笑着应了声:“哎。”

平日里这种管缉捕查访的捕快衙役在县里几乎横着走,平头百姓是不敢触其霉头的,今天遇到了刺儿头,平白无故矮人三辈,遭人戏耍,他们哪咽的下这口气,三人立刻抽刀上前:“我看你就是那放火的歹人,跟爷爷回衙门问话!”

杨清笳知道自己师父怪异的性子又开始作祟了,眼看事情不妙赶紧掏出荷包捡出一两银子就要往衙役手里塞。

哪知平日里那见钱眼开的主儿今天却是改了性儿,一文未取。

杨清笳以为分量不够,咬咬牙又掏出来一两。

那衙役连手都没伸,冷笑道:“昨日烧死的是京城来的锦衣卫百户的干弟弟,哥几个正愁拿不着人交差,这就送上门了,你这点银子啊,还是留着给这厮备个好点的棺材吧!”,手一挥:“给我带走!”

还未等杨清笳再说什么,王云就刀架脖子被押走了。

“官爷!官爷!等等!”她追了上去。

衙役回头阴声喝道:“再要啰嗦,连你一块拿!”

霁华赶紧上前拉住杨清笳,朝对方赔笑脸。

王云倒是一脸的无动于衷,仿佛这一趟就是去睡觉,他被人押着往前走,嘴里径自扬声道:“养徒千日,用徒一时,徒儿,做你该做的……”

杨清笳看着衙役押着王云一路扬长而去,缓缓地抿直了唇。

是夜,城北义庄。

一个身影探头探脑,见四下无人,推开未上栓的后窗慢慢爬了进去。

丰城是大县,义庄内均置有冰块,杨清笳一进去就被冷气冲的一哆嗦。

所有尸体都整整齐齐盖着白布码成一排排,她搓了搓双臂,不知是冷还是怕,亦或是二者皆有,她伸着微抖的手撩开了第一具的白布。

是个面色青白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含冤未雪的缘故,她还张着眼。

杨清笳冷不丁被她看的汗毛一竖,没忍住低叫了一声。

虽然她马上捂住了嘴,但还是晚了一步,门外一个男声突然喝道:“谁?”

杨清笳想赶紧溜,谁知对方动作更快,义庄的门“唰”地被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披着月色踏了进来,把她抓个正着。

“你是何人!为何半夜在此鬼鬼祟祟!”对方声音冷淡犹如玉质撞击。

对方语含质问,如同审贼,输人不输阵,她立即反问:“你又是何人?”

那人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着走近了几步,两人周身顿时有了光亮。

“是你!”杨清笳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对方的长相,诧道。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双目深湛,下颚线条锋利如同刀切斧凿,正是白日里的那个冷面小哥。

只不过当时他着便衣,而此时,竟是一身飞鱼服。

“你……是锦衣卫?”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杨清笳是白日里替刘掌柜解围的那个姑娘,脸上少了些冷厉,却仍旧有些戒备:“你来这里做什么?”

杨清笳答道:“来这儿能做什么,当然是来查验尸体,我一不是公人,二不是亡者亲属,白天看守自是不让我进,只能等夜禁以后再来了。”

男人眼窝较常人深邃,火光一照,睫毛便在山根处留下大片阴影,“你既非公人又非亲属,为何要验尸?”

“我师父被当做凶嫌关在衙门狱房,我也是迫于无奈,只能来此找些线索好施以援手。”杨清笳想了想,抬头直直看着他道:“我是个状师。”

男人闻言倒是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对方一眼,并无轻视只是单纯地疑道:“我从未见过女子当状师。”

“那你今天就见到了一个。”

锦衣卫一般在京城当差,此时出现在丰城这里,倒是让她突然想起那衙役说的,昨日的纵火案死的是锦衣卫的干弟弟,杨清笳不由问道:“大人这是出公差吗?”

男人并未答话,只径自走了到第三排位首的那具尸体旁边,一把掀开白布。

那是一具表面焦黑难以辨认面目的尸体,应该就是那个被烧死的人。

杨清笳也走了过去,在锦衣卫小哥身边站定,一股焦糊味儿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儿侵入鼻腔。

“你懂验尸?”他见杨清笳盯着尸体看,问道。

“略懂一二,如果可以,我想……”

她看了对方一眼,见他似乎没什么激烈反对的意思,便从兜里掏出手套,戴上后上前一步,轻轻捏开了尸体的嘴,弯腰凑近细细观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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