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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越就这样抱着母子俩,直挺挺坐到了晨曦初露,天际微微泛白。满湖的莲花灯早已灭了,三只猪灯也已熄灭,如同一家三口静静地躺在船的另一头。湖面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晨间风徐徐,送来湖水的味道,清新,淡雅,却不及怀中人的香甜。

四周画舫之中渐次有人醒来,静寂逐渐被打破。窃语声,船桨划水声,戏台被拆分的声响交织在湖面。

怀里的人动了动。

他低头,看到她攒起的两页眉,轻轻颤动着的睫毛,似是要醒来。他抬手,一挥,布下一道透明灵障,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不相干的声响都被隔绝在了灵障之外。他的拇指轻柔地抚上她的眉心,徐徐地揉着。渐渐的,她眉心那一道刺目的结舒缓了开来。

她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起来,安安分分,乖乖巧巧地蜷在他怀里,如同从前与他同眠之时。

他悄悄松了口气,却也知道,她这样安安静静属于他的时光不多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醒来,重新变回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她就像一只时刻警惕着人的刺猬,想要靠近人,却又害怕与对方走得太近,怕失望,怕失去。表面上看起来冷硬,其实内里最是脆弱不过。看似冷漠不易接近,只要对人上了心,却是全心全意,一腔赤诚。而一旦受到伤害,便会立刻缩起来,竖起浑身的刺,不再让人靠近。

他想起从前唤她“呆九”的日子。她如今倒是与多年前峨山初见时有些相像,那时的她也是一副小刺猬的模样,呆头呆脑,甚至连话都不爱说。他一直未曾告诉过她,她那时呆呆的模样有多可爱,以至于才见第一眼,他便一头陷了进去。为了走进她心里,又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是他没有珍惜,是他退缩了。等他再想回去,她心上的那道门却已经关上了。

他苦笑。若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抛下她。可是,这世上又何来的如果?

日辉慢慢透过云霞洒向湖面,撩开轻纱似的薄雾,笼罩在他布下的灵障之上,天就在刹那之间亮了。

她也快醒了。

他端坐着,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左眼之中红光流转,生出血红的竖瞳,在那红光之中,如抽丝一般抽出一缕来,飘至她的眉心处,游鱼一样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在她眉心开出一朵指甲盖大小血红色的花——一朵只有他能看见的花。

收回魔言的血灵,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

妖姿清媚的脸,配上这朵冷艳的花,美得令他窒息。

他专注地盯着她紧闭的双眸,她的睫毛接连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看他,眨了眨眼,又看看他,再眨了眨眼,眸中湿漉漉的,尽是茫然,像麋鹿的眼睛,?*??U馐撬?棵克?阎?蟛呕嵴嘎兜姆缜椋????说难?印Ⅻbr />

他朝她笑了笑。

不过片刻,容佩玖清醒过来,抱着褚双拾腾地坐起,从他身上弹开,“我竟然睡着了……”讷讷道,神色间有些懊恼与不自在。

“无妨。”褚清越看着她,温声道,“你太累了。”

容佩玖垂眸,避开他柔和得能滴出水来的目光,轻轻摇了摇怀中的褚双拾,“二十,醒醒,天亮了,该起来了。”

褚双拾正是觉多的时候,这会儿根本还没睡醒,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拱,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像只小女乃猫。

褚清越嘴角浅扬,笑着走了过去,“我来罢,这小子挺沉的,你抱了他一晚上手应该酸极了。”伸手便将褚双拾抱了过来,对褚双拾道,“小懒虫,你再睡下去,茶楼的早点可是要卖光了啊——”

褚双拾一下睁开了眼,急道:“那你快点带我去!”

褚清越勾了勾唇,携着母子二人上了岸。一家三口便在当地最出名的茶楼用了早点,褚双拾吃得十分尽兴。

玩也玩过了,吃也吃过了,便到了该打道回府的时候。三人站在茶楼前的人群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准备启程。褚双拾轻车熟路地跳上褚清越的肩膀,拍拍人形座驾的头,“回家咯!”

褚清越笑了笑,双手捉住褚双拾的小腿,抬脚往西走。西面是不死城的方向。

容佩玖站着没动。

褚双拾没看到容佩玖跟上,讶异地转过头,“九九别发呆了,快来呀!我们回家了!”

却听到容佩玖道:“二十,回去之后听你爹的话,我会经常来看你。”

褚清越一顿,蓦地转过身,站在人流中愕然地看着容佩玖。

“九九不跟我们回不死城么?九九要去哪里?”褚双拾问道。

“我往东,回龙未山去了。”

褚清越抬脚便朝容佩玖走了回来,“无妨,有甚么事我和二十陪你去,等办好了再一起回不死城。”也不等容佩玖回应,径自越过她,大步流星往东走去。

容佩玖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褚清越,我们就此别过罢。”直到褚清越缓缓转身,怏怏地看着她,才又说道,“你往西,我往东,从此擦肩陌路,各自安好。”

“容佩玖,你甚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我从此不再相干了。”

白影一晃,褚清越闪到容佩玖面前,“不相干?”气极而笑,“你和我,孩子都生了,我倒要问问你,你想怎么和我不相干?”

“孩子是孩子,你是你,我是我。”容佩玖平静地看着他,“不相干就是不相干。”

褚清越长吸了一口气,“你还在生气?”

容佩玖摇头道:“不是。”

“既然不是,为甚么要这样?既然不生气了,为甚么不跟我走?还是你在说反话,你根本还在生气?如果是这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你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

“褚清越!”她打断他,“是我对你没感情了,我没有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也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你放过我。”

褚清越直勾勾地看着容佩玖,一言不发,一张脸阴沉得骇人。不时有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沉默了一瞬,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身形一闪,带着她一起消失在街头,闪现在一处无人的街角。

他松开容佩玖的手臂,将褚双拾放到地上,平缓了情绪,“二十,你乖乖在此处等着,爹和娘去去就来。”手一挥,在四周结出一道隔绝灵障,对容佩玖道,“你随我来。”不由分说拉起容佩玖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容佩玖抬眸,眼前依然是那片蔚蓝色的海,那片银沙,以及停放在沙滩上的那一只铺满桃李花瓣的竹筏。数十年过去,竹筏上的花瓣依然鲜活如许。

只是,物仍是,人已非。

褚清越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仍有气。你有气,便朝我发出来,你要如何惩罚我都可以,我只求你不要对我如此冷淡。”

“褚清越,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她甩开他的手,“你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好让你去找褚玄商?他算甚么东西?!肖想堂嫂的无耻之徒!”

容佩玖压住怒气,反而笑了,“别说我不是这样想的,就是我的确要去找他,你又有甚么资格来指手画脚?我急着回龙未山,是因为我不放心黄衣弟子,不放心我大姐。我十月怀胎,痛苦得想死的时候,护在我身边的是褚玄商。二十长到这么大,陪他成长教他道理的也是褚玄商。景家攻山,我九死一生艰难产子的时候,用身体为我们母子挡剑的是那群稚女敕的黄衣少年。还有大姐,为了我和二十能活命,委身嫁给了景攸宁。褚清越,在我最艰难的这些时刻,你人在哪里?”

褚清越怔怔地看着她,眼中闪过痛苦,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挺拔的身姿徐徐颓缩,良久,才闷声开口,“留下你独自一人怀孕产子,的确是我的错。可那是因为我——”

“你是不是又想说你不知道?”容佩玖冷冷道,“褚清越,我告诉你,不知道没甚么了不起的。不知道就是你最大的错。既然那样决绝地离去,为甚么要回头?我不需要你回头。”

他一把将她抱住,她也没有挣扎。“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他顺着她的身体缓缓下滑,跪在她面前,紧紧搂着她的双腿,低声乞求,“阿玖,不要离开我。是我的错,我不该弃你不顾。你以后想做甚么都好,我都依着你好不好?只要你高兴。便是你要再为他们死一次,也好,我不会拦你,也不会怪你。若是你死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么?我离开你,无关对错。我只是不爱了,褚清越,我不爱你了。”

“我不信。”

她慢慢矮子,与他面对面跪着,身体慢慢向他倾去,冰凉的唇贴上了他火热的唇。

褚清越一顿,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不知所措,迟疑了片刻,一手环上她纤柔的腰肢,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张口将她的双唇含了进去,口中瞬间被她的温软与香甜填满。以唇齿品尝她,以舌尖描绘她。他渐渐情动,心生荡漾。

前一刻还在地狱,瞬间登上了巅峰。他发了狂似的亲吻着她,心跳如擂鼓,如万马过境。

他环在她腰肢上的手被她握住,拉起,放到她的胸前,贴着她的心口处。

他一滞,慢慢离开她的唇,手却还停留在她的左胸之上。在那之下,是一颗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心,心跳平缓,没有波动。

他心跳如撞鹿,她却心如止水。

“现在信了?”

她拨开他贴在她心上的大掌,平静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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